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徒步的艺术）

毛歌

你去艺术馆欣赏一个艺术大师的作品，得做很多准备。穿什么样的衣服，是不是穿轻便的布鞋，和谁去，在周一还是周末，这些因素你都得考虑。如果你在中国，你去泰特艺术馆，还得购买一张往返的机票，你还需要在泰晤士河边找一个旅社住下。所以，一个人不能随便说他要去某个艺术馆的。一般人并不总是去自己家附近的艺术馆，一个小县城的艺术馆和一个都会的国家艺术馆，是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这是我们很少看见有人谈论某个小县城的艺术馆的根本原因之一，激发人们去大英博物馆或者旧金山艺术馆的原因，一个是在于艺术馆中的收藏作品，一个是因此而来的知名度。

你看梵高的艺术作品，得去法国或者阿姆斯特丹，如果你这一生中都没有办法去，那也没有关系。你见过向日葵，你从小就在阳台上种过，你乡下的外婆有一次来看你，还特意背了两个很圆很圆的成熟的向日葵花盘，褐色的葵瓜子，比你的牙齿还大还长，你喜欢得不行，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动你的向日葵，这个专属于你的礼品给你带来无比的兴奋和一种私有财产的感觉。你把向日葵放在书桌前面的墙上，你从此记得一幅画最初的轮廓，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勾勒出来向日葵和你日常生活的关系。在我们老家，南方阳光灿烂的丘陵深谷里，家家户户都会在瓦屋的前面种植向日葵，在夏天，它们开花，一排排的，站在坪坝的边缘，再往前就是稻田和悠闲的鹭鸶，只有当它们飞舞起来的时候，稻田才会受惊了一样，有了漂亮的涟漪。我父母亲一生中都不知道梵高，这从来就不会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就“热爱生活”（这四个下面应该加一条很粗的黑线）来说，任何一个乡下人，任何一个和瓦屋和稻田和谷仓有着生命关系的像我父母亲那样的标本型的中国农民，都有着自己独特而朴实的解说。

我们都热爱生活。这是基本的生命事实。

我相信梵高并非就坐在远处，描绘他的向日葵。他一定会走到向日葵的面前，看着那些花朵，朝阳的植物令人振奋。他抚摸那些带刺的毛糙的叶子，向日葵圆盘边缘很久之前的花芽早就枯萎，还需要好几个太阳，葵瓜子才会成熟，那个时候，叶片开始枯萎，散发出被阳光熏灸之后的色泽。这种色泽有时候会令人不安，自然世界的搭配就是如此。成熟和枯萎如此紧密相连，沧桑和朴素无华彼此相关，种子落在地上的季节就是寒冷冬季的开始，北方的风一次又一次刺骨地吹着，人们想着春天和春天之后的夏天。

为什么漂亮的花会凋谢？

因为那是魅力的一部分。

为什么木头会在火里燃烧？

是为了温暖我们的心。

为什么太阳会消失？

是为了装饰地球的另一边。

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

因为和你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法国经典儿童电影《蝴蝶》主题歌

如果你像我一样，就在家门口附近步道里走来走去，每一次都好像是第一次走上这样一条步道，你就得庆祝你自己。——你有了无数的机会，欣赏大自然的作品。梭罗说大自然里总有一个画廊经理，你得品味这句话。但是，有多少人会记得这句话啊？恐怕没有几个。这是人们宁愿到很远的地方去看艺术馆的原因之一，他们多半是为了炫耀，而非为了纪念，动机如果是基于炫耀，那是一种道德上的坠落。人们读毕加索的生平，读莫奈的传记，在关于高迪的著作中寻找艺术家的伟大踪迹，然而，是的，是然而，他们不曾记得高迪喜欢落在地上的豆荚，那种如同上了釉一样的弯曲的种子，不记得高迪在法国梧桐树下站立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阳光从树冠上洒下来，光影谜一样造成了一场伟大的艺术运动。至于莫奈，在自己的花园里生活了27年，一片睡莲上面涂抹几十层颜料，以至于单单就一片睡莲叶子来说，你会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睡莲，粗制滥造这样的成语你也许都觉得可以拿来用一下，或者是鬼画桃符。这是我们口里说艺术而心灵里几乎不谈论艺术的唯一原因所在。你要找一个不会嘴巴里谈论艺术的人，非常困难。你要找一个心灵里就住着艺术女神的人，尤其困难。我建议你就在自己住家附近的步道里反复行走，或者是阜新的河边，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她生活在鹤壁，你就在鹤壁的山里面转悠就好。那是鬼谷子生活的地方，是太行山壮美沧桑的灵魂所在。秋天的鹤壁或者五月的南方某个山村，你生活的地方。我母亲每年秋天都会告诉我她在桂花树下，站立了很久。我知道她的“很久”，不是十分钟，她坐在那里，和隔壁的婶婶聊天，她们手里有新的鞋底。

我们在步道上，在大自然的怀里，在蜿蜒的道路上，在一棵香樟树下，那里有影子，在栅栏边，牛群在远处，我们用双手做一个望远镜的样子，那是真正的取景框，不需要任何人教你，你就可以删减你的作品，你就可以在某一个山脊朝北的地方，有意往左边挪一下，一棵松树屹立在那里，旷野是真正的旷野。有一次我们从山谷里往上走，一大片乌云从很辽远的地方游过来，这使得整个谷底两侧的山坡，有了一种光芒的移动。乌云漂浮，阴影在前面，而后面就是瞬间铺开的阳光大地，这种不费心思的光影动感，让我们有了一种滞留此处的感动。我们的眼睛跟着明暗的光影扫过去，这种画面总是令人激动。雄伟的光芒驱赶乌黑的云朵。此时，你就会觉得那个由造物主委派的画廊经理，刻意为你调配伟大的作品。艺术的画布上画满了恩典、福分、机遇、联系、心灵的样子、喜悦和无以言说的当下感。

你配得过上艺术的生活。

你就是艺术作品。

当初你被设计出来的时候，设计者看了你一下，然后说：“很好，很好。”

这是生命伟大设计者的作品。

你就是这个作品。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