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琐忆（下）  祖武／文

晓晨

　　

七五年后半年教育系统宣传队结束，赶上全民学大寨，天水市大战南北二山修梯田，我们六中扎营在北关外的天靖山麓，各班划分了任务地段进行评比，对于刚从农村杀出不久的我来说，这应该是驾轻就熟的事。我号召全班以组为单位借来八辆架子车作业，一天完成的工作量超过了他们一个年级土方量的总和。正干得来劲，李秀英老师要我去招待所见一个人。

一，结缘李福权

原来甘肃省歌舞团李福权老师被派来天水某厂去听一位业余歌者，听后不满正欲返回，有人推荐了我。我脱下修梯田的工作服去了招待所，見面就清唱了一首当时大家都在唱的《我为伟大祖国站岗》，李老师二话沒说就决定立即带我回兰州，我请了两天假，给班干部安排好了工作，第二天就和李福权老师上了兰州。

先是旁听了歌舞团唱队的排练，李福权老师介绍我与大家见了面，然后去易炎团长处给易团长唱了几首歌，易团长问我愿不愿意来省歌舞团，我说容我考虑。但我中午饭后即感谢李老师的举荐并表示了拒绝调动，下午便踏上了归途。

返程的火车上，我看着自己常年捏锄把丶锨把丶镰把丶钁把而长满老茧有些变形的手自嘲地笑了。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六十年代考音乐学院落榜，考前卫歌舞团不中，非要我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整十年。今天省级专业团体对我敞开了大门，可我已三十有二，以月薪四十二元的代理教师身份，上赡七旬父母，下奍妻子儿女，若不是还种着地，何以堪任。我若遂了从艺心愿，把父母儿女土地全撂给妻子，还能祘个男人吗？责任，做人的责任使我毫不犹豫地返回了天水。

但我却从此有了声乐老师李福权。李福权，当时甘肃著名男中音歌唱家，七十年代末调入驻在西安的铁一局文工团，九十年代调入西安音乐学院音教系任声乐教授至退休返聘。七三年曾听他们慰问天水驻军演出男声小合唱《一壶水》，李老师领唱最后一句“一壶水没喝完你说这是为什么？”那浑厚磁实松驰风趣的歌声至今不忘，我此刻还能模仿出他的韵緻来。

（当年李福权一家）

李老师大我三岁，黑龙江人，沈阳音乐学院声乐系师从声乐教育家吕白克先生，五年本科毕业分配入甘肃省歌舞团。为人热心敦厚，豪爽耿直。此后隔三叉五我会找机会去兰州上课，李老师认真负责地为我传授声乐真谛，从理论到操作，从技术层面到艺术境界，毫无保畄地耳提面命，使我从农民业余歌者的层面逐渐步入了声乐艺术的殿堂。李老师把他上音乐学院时听布仑巴洛夫讲座手抄的笔记和吉洛贝基的教学讲义都送给我，叫我认真领悟，这些珍贵片牍我至今置于书案手头。

（李福权筆记手稿）

那个年代老师上课不收学费，快过年了，家里宰了母亲养了半年的猪，我割上一绺肉提上兰州，李老师笑纳：“哈哈，我成了孔夫子了，收束脩呀！”到了本世纪，外地学生去学院找老师上课，许多老师会安排学生天天上课，学生像机器一样消不消化不要紧，老师可是把钱挣下了。李老师却不同，我推荐去的学生，只要是甘肃农村的，他总是十分关切，根据各人情况扼要地解决问题就打发他们回去，“这一节课的内容得你好好练半月。”

（李福权老师）

七六年元月职工会演时我带毕汝仁丶马京圆去他那里上课，他便与我们天水的歌者们有了较深的交流。吕继宏上兰州高考，我推荐给李老师，后来吕上西音时李老师也调铁一局文工团了，吕继宏便成了李老师家的座上客。

八一年西北音乐周长安音乐会时，我与省歌舞团唱队一行十数人曾去铁一局文工团拜访过他，九十年代为他儿子在六十一师宣传队服役事来天水，第一次来我家。2015年天水伏義文化节期间来天水，我开着我那众泰车，由毕汝仁带路，先去造纸厂看望了文革遭难时保护过他的老师傅，后由毕汝仁丶郭林生陪同老师逰览了伏羲庙，博物馆，南宅子，李广墓，南郭寺，在南郭寺北流泉厅喝罐罐茶，在李广墓听我唱“我是李广墓前的石马，静静守候将军两千年。”期间还抽空去天水师院免费为音乐学院的老师们授课。在这个大师满天飞，搂钱如扒土的时代里，免费辅导高校教师，听说过吗？

（郭林生、毕汝仁、李福权、李祖武）2015.6.

（拜谒李广）

近四十年我们的联系与交流一直不断。我每有新作品问世，必先请他聆听，记得《情在天水间》由学生王小艳演唱录制后发给他，他高兴地说：词丶曲丶唱俱佳，要我寄给他曲谱，他给学生上课用。我与李东曦编著的《中老年实用声乐教程》出版后他给以了充分的肯定。2015年11月全省老年大学工作现场会议上我演唱了《黄河母亲》，视频发给他，我自己打60分，他给我打85分。

自2009年我在老年大学开设了声乐专修班，每两年会举行一次汇报音乐会，2018年6月将举办第五届汇报音乐会时，李老师要来观摩，大大鼓舞了士气，四十多名学员认真排练，扎扎实实准备了两台节目，5月30日与老师通话，决定他乘6月3日下午高铁来秦，听说要他住我家新盖的房子时十分高兴，商定好他的日程安排，并通知了小儿子东晖接站。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籖语应验在这里，6月1曰晨起老人骑自行车去买菜，在西安小寨街上遭遇车祸身亡。呜呼，苍天不仁兮，断我师生前路；老泪纵横兮，寸断甘肠！此后几日，我神情愰忽，魂不守舍，音乐会在即，我又不能亲自去西安凭吊，只能把新作《老了歌》献给李老师，当我泪眼迷离地放情演唱“爱了恨了对了错了，赔了赚了嗐了好了，整明白了也就老了。”时，李老师带我上省歌，为我上声乐课，为我声楽艺术上的点滴进步而高兴，与我遊天水，一幕幕，一节节在脑屏略过。我在声乐演唱上的作为，在声乐教学上的敬业爱徒，在音乐创作上的挚著，均出自李福权老师，如果此生不遇恩师，李祖武将一事无成。

二，赴京会演

在李福权老师指引下，我一面向传统方法学习，一面把眼光聚焦于民歌与戏曲，热炕上纳鞋底的老大娘，地埂上抽旱烟的老大爷都曾是我的老师。在声乐演唱上，我上下求索，东西不拒，逐步由自发而至自觉，由融会而至贯通，由释放而至控制，由规距而至自由，到世纪之交时，无论是歌剧角色，还是音乐会曲目，我都有了一定的积累。1980年，文化部分两批举办了全国民族民间唱法独唱重唱会演，我因一直来的努力，在省城选拔中完胜参选的专业同行，与省歌舞团的苏平，省艺校的王军，省陇的徐辉，甘南的达布与卓玛组成了甘肃代表队。我们各有所专，苏平唱花儿，徐辉唱陇东道情，王军拿手山西民歌，达布与卓玛是甘南酒歌，我则主打两当号子，我一共准备了四首歌，有省歌剧团庄壮老师和省群文馆华杰老师的两首创作歌曲，我自文县民歌改编的《杨柳迎风摆》，我用两当号子音调为华国锋主席的诗句“高山顶上修条河，河水哗哗笑山坡，昔日在你脚下走，今日从你头上过”谱写的歌曲《高山顶上修条河》。

　　

该曲A段用鸡公号子的旋律写作，高吭自由，可展示向民间学习所掌握的嗽音演唱技巧， B段用阳花花号子旋律，以类似劳动的跳跃节奏来表现劳动者幽默风趣的情怀，A｀段突兀的高到d3的大跳华彩是全曲的高潮，全曲力图刻划与大山终生作伴的山民性格中的刚毅丶拙扑与乐观。在兰州选拔时，这首歌震撼了习惯以河湟花儿和河西鼓子音调为甘肃特征认知的省级音乐专家，纷纷看好号子。但我心中却很明白，两当号子的“川”味在甘肃是新颖的，但拿到全国，比之两湖与川赣民歌则又麻味不夠，自然便魅力不足。小民乐队由几家省级剧团抽调组成，拉板胡的是名满陇右的张大成，张是兰州女师附小高我两级的同学，我的几首伴奏由王学诗老师配器。赴京前在省歌舞团排练，刚大学毕业在兰州师专工作的吕继宏每日跑来观摩。

（赴京会演时的我）

赴京后住西苑饭店，正好省歌舞团《絲路花雨》剧组香港演出后赴京领奖也住在此。会演在政协礼堂举行，两个省组成一台，甘肃与福建同台。两件事记忆犹深，一是会演期间举办郭兰英、王昆、郭颂等人的名家讲座，一日正在听郭颂的课，忽然有人悄声说“郭兰英找你。”原来我用砖头（单卡录音机，当时刚时兴开）录了郭兰英老师的讲座，郭老师要去复制，便有了短暂的与郭兰英的交集。

　　二是几日来会演中一个消息不径而走，山东队出了个小郭兰英，十分优秀，看了山东队演出，果然不同凡响，《清粼粼的水》字正腔圆，声遏行云。时年18岁的PLY一炮走红，山东艺校王音璇（电影《红日》插曲《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演唱者）老师的学生，总政当即招录，我们会演未结束即赴歐洲演出了，人民大会堂的汇报演出不見PLY即此原因。艺术就是这样，当60分的天分加上30分的努力，又撞上了10分的机遇，你想不完美都不可能。

（节目单，山东省局部。我保存了所有十台的节目单，唯独找不到甘肃队自已的，估计回来汇报时上交了吧，遗撼。）

从天水南沟里一步步走来。终至于登上京华舞台，当时演员们交流心得，一个个都说紧张得不得了，唯我无此感觉。因为我定位了自已的卑微，一个月薪42元的代理教师，脚下穿着借来六中张芝梅老师爱人的皮鞋登上国家会演的音乐殿堂，心里是在暗暗为自己的努力而喝彩，我要充分地享受这种满足感，享受音乐对我的选择，享受自已努力的结晶。

　　回天水给文化局领导汇报后我即决定调动工作，由教师转业为演员，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36岁，才开始走上了自己向往的专业道路。时不我待，我得加倍努力啊！

2022.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