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乌里哇的“戏官”

墨蘭

作者：王彦博

编辑：李素兰

　　

吹乌里哇儿， 变玩艺法儿，

唱主角戏儿， 管道具箱儿，

说逗玄话儿， 制刀马枪儿，

炒拿手菜儿， 掌热闹场儿，

做岀彩活儿，号响当儿当儿。



（ 一）

伴着阵阵的稀沥秋雨，张秋雨来到这个世界，自小儿顶门落户在姥姥家门头儿，机敏聪慧，心灵手巧，很招乡亲们待见。及至青葱，不但娶到了漂亮贤淑，已是共产党员的当块儿女子，还把蔗糖作坊经营得红红火火。殷实富足的日子，乐得一家人合不扰嘴儿。

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一派欣欣向荣，各族人民感恩党领导翻身解放，好多乡村办起业余文艺团体，唱赞好日子。秋雨找到负责文宣工作的我父亲，说：排戏儿弄艺儿，后勤是大事儿。服装缝制、道具制作、油彩打理、布景描画、胡琴保管、剧本收藏、台词辅写，等等等等，都得有人操管。这差事，专业说叫“剧务”，土话讲叫“管戏箱”、“戏兜子”，交给我干吧。我有个瘾头儿，一听见戏儿胡琴响，比吃香的喝辣的都痛快……

为给村里剧团当好管家，张秋雨腾出自家的三间南屋，请来木匠打造衣箱橱柜，建起“木隔断”长架，为重点剧目单设“包箱”。听说王清奇熟悉戏剧人物的胡须勒制，秋雨带着酒菜儿上门问艺，把长髯、短须的编制技艺趸入手中；闻知村西头“浪荡梅”有裁剪技巧，秋雨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让她“掏印儿”，给演员们量身定制舞台服装，所用布料都由自己掏钱买下；对表演常用的小道具，张秋雨则命自己制作，诸如木刀、木枪、假锥子、裏腿、绷带、金莲小鞋，头盔儿旗甲，鼓锣钹钗的手锤、手板，都能不一而足地“保障供演”。多年下来，二十多平米的张家小屋，汇成了五颜六色、玲珑多姿的艺品展馆，张秋雨也被乡亲们赞誉为最好的“管官”。每当有人嘲逗“搭人搭功夫搭钱财 ，买东置西图个啥”时，张秋雨总是哈哈一笑儿，“哼，俺有好儿子在天津，挣钱供我着花……”

（二）

张秋雨有个习惯，被老婆编谣儿说是“饭碗儿一撂，准往外跑，不演不唱，光看热闹儿”。也是，隔着一家的南邻，正是村里排练节目的王家院落，大到一岀戏，小到一个音乐过门儿，秋雨都会用心观看，为后来临阵救场，蓄足“艺力”。这天，说好为乡亲们上演多幕话剧《白字先生》，但一大早儿有消息传岀，主角儿演员因事外出，剧组一下子乱了阵脚。情急之中，张秋雨平和地要求“我来＇钻锅'（戏剧行话，指临时代替角色岀演）”。及至下午开场，张秋雨头戴小毡帽，鼻架秀瑯镜，身着淡蓝长袍，上衣左兜挂上怀表链，手握毛笔，上场吟道：

老夫文高本姓张，

学富五车响当当。

天下多少风采事，

大笔一挥尽华章。

待剧中人物毛世贵（谐音“冒失鬼儿”）因买卖兴隆，请求代写信函，让老家增援人马时，秋雨扮演的“张秀才”胡顺一捋说：“啊，柜上忙，雇一人。请交钱取信 ”。 匆忙中，仅有六个字的家信，“忙”字丢了“竖心儿（忄）”，“雇”字，写成了别字“故”，“柜上忙雇一人”，落笔成“柜上亡故一人”，致使全家衍生闹剧，从而使剧本立意传达出没有文化害人害己的时代呼唤。

真正让乡亲们彻底“服气儿”的，是张秋雨的“男坤”反串。村里有剧作家以乡邻真实情况，创作了家庭伦理剧《盔破家和》，表现一位年轻媳妇虐待婆母，后来自己也成为婆母、亦将受到同样虐待时的幡然悟变。张秋雨受任男扮女装，饰演剧中媳妇“刁大妮”。秋雨心想，乡亲们叫我外号响当当儿，多少带点取笑儿意味儿，这回我要让老少爷儿们服得妥妥的。

为了以戏育人，村里把首场演出安排在虐待婆母的妇女家门口儿，锣响戏开，只见张秋雨头戴束纂发套，嘴角“黑痣”画描，上穿斜襟儿大褂儿，下绑绷带裹脚，蹬着家作儿鞋，一幅母老虎形象上场念白：

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

眼看着我也当婆婆。

我们家那老不死的，

天天嚷着要吃好的。

让她用破盔子吃饭，

她说一看见就心哆嗦。

哼，她要再闹这个那个，

我把她扔得远运地……

气得观众们“揍她，揍她”义愤连声。有人说，这水平，就是到城里演，也拿得出手。在这之后，评剧《刘巧儿》中的“刘延贵”，河北梆子《锁柜奇案》中的“梁上君子”，现代京剧《沙家浜》的中“赵阿祥”、《红灯记》中的“缝鞋匠”等多个角色，张秋雨都曾艺展四野，成了方园上下认可赞佩的名角、戏官……

（三）

梨园界有云：唱戏儿拉弦儿，贵在有台儿。戏要演好，观众是宝。在一场又一场的村里村外演出中，张秋雨没人封许，自己当起了掌控台面的“戏官”。

早在给乡亲们摆场儿说唱时，张秋雨就注意到时有的台面儿异象，有的人愣头儿搅场儿，有的呼东唤西，有的骂南咒北，有的几个一伙要杖打张三、李四儿，有的场里场外指手画脚，至使活动搁置，观众恹退……。为使村里剧团演出成功，张秋雨施出了五种招数。一是源头导流。在每次演出的入台囗儿，张秋雨会提前到场儿，满脸笑容地“熟悉”观众数量、层次、年龄结构等基本情况，遇有“特殊”者，或先以恭语敬至，或给予特殊“照顾”。二是场内有“盯”。开戏前后，张秋雨会安排“戏份儿”少的演职员，分布在舞台不同方位“看戏”，观察记录演出“暇疵”，稳定场内秩序，引导观众为演员加油鼓劲。三是领导压场儿。对各个台口儿，张秋雨都通过不同方式，联系所在地领导，汇报剧目内容，介绍角色底蕴，讲解全场看点，请坐舞台边侧，近距离“分享”，把握剧场气氛。四是照顾弱体。凡有老弱病残观众莅场，张秋雨都给予照顾，前排近看，搀进扶出，亲言热语，摇扇送水。五是联谊久长。张秋雨有句口头禅，听书看戏，见面兄弟。这姻那缘，相识最甜。靠着见面熟的“逗玄儿”和交往结谊的性格天赋，张秋雨多年参加的场场演出，秩序和谐，人人称是。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张秋雨离开故乡，移居天津随儿孙养老。有一年我赴津门趋庭拜望，张秋雨仍是问询老家还闹不闹剧团。那天，我与秋雨大伯一同回忆起，有一年元宵节夜，秋雨大伯为乡亲们烤百家火表演的小快板：

滹沱河畔好个村儿，

名字叫做王胡林儿。

皇帝给咱封村号儿，

幸福着一辈儿又一辈儿。

百年不散的老乡亲儿，

和睦团结得象一家人儿。

今天的十五更高兴，

吃饱了肉菜吃饺子儿。

百家火烤得真得意儿，

烤乐了老头儿老婆儿小小子儿。

烤乐了闺女小媳妇儿，

烤乐了老少爷们一群群儿。

烤乐了一家又一家儿，

烤乐了北头南头和全村儿。

乡亲们咱得鼓起精气神儿，

好好过咱的好日子儿。

今年再创个丰收年儿，

让咱天天都唱幸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