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旧时景

雁羽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铭新街汇通路口</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都恋旧,故地重游,看到过去熟悉的景物,哪怕就是一座老房子,也会一阵感动。有一天当我看到上图那座小楼时,就是这种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已经有四十多年没到这儿来,竟然把它给忘了。其实它跟我并无多大关联,只不过就在我家附近,有段时间每天上学都与它擦肩而过,却从来没留心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留心到它是后来,那年我初入社会,受街道指使,在本街道辖区做私人房产调查,每天走街串巷,入户丈量,这一带很多私房自然都成了我关注的目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楼属于自建私宅,木质门窗和走廊的深褐色,让人想起古城门洞里马路两侧的商铺。它二楼通长的外走廊,正好成了底层的雨棚,有时天雨,路人匆匆,但见屋主一只小竹椅斜靠门前,风雨不动安如山,那份闲适自在,让人领略到这房子的一点好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过当年它在这儿显得有点寒酸。这一带是1926年开发的一片新式街区,那时叫特别模范区。有了这片新式街区,汉口华埠才有了现代城市模样,否则,汉口老城区都还是明清两朝遗留的中式街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新建街区是里弄式住宅的一统天下,这种住宅最早出现在租界,后来在华埠新街区里遍地开花,成了二十世纪上半叶汉口市民最主要的居住形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种住宅中西合璧,进石库门后,过天井,穿堂屋,西式内装饰的房间分布四周,堂屋背后有木楼梯上去,楼上格局与底层大体相同,最后登上楼顶晒台,会看到眼前一片红色屋顶,所有这些,影响了好几代人对于汉口的认知,认为这代表了当时城市生活的品质,而出入这一带的,也多为那时城市新兴行业的从业人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多少年里,那栋小楼身处里弄式住宅庞大的阵列之中,形单影只,却也因为是种实力的证明而毫无愧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特别是现在,这一带里弄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了,就在那栋小楼的前方,弃之如敝履,原来的德润里被拆除,原址上耸起一幢高楼,巍峨而且庞大,像座大山杵在那儿,我家原来住过的那个独栋石库门小楼也被一幢高楼取而代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高大楼宇的强势闯入让这里的风光大变,预示了这一带里弄终将彻底消失。那些尚存的里弄,苟延性命于盛世,而那栋砖木小楼虽也陈旧,在一片颓势中倒还有些生机,又像是一种坚持,好像为旧景不至全部消失。似乎是为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黄石路铁路扳道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黄石路铁道口。这个扳道房已经不在了,因为铁路线都迁走了。这座简陋的小房,过去是铁路系统的标准配置。有几年我天天都要经过这个铁道口去上学,不过也从没正眼看它。然而今天陡然看到它的照片,竟然有了种亲切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条铁路正是近代名臣张之洞修建的京汉铁路,始料未及的是,日后它不仅成了汉口新老城区的分界线,还成了社会阶层,社会心理的一条重要分界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汉口原本是内河航运兴市,开埠带来港口业务激增,到这条铁路修好后,铁路和港口之间的货物转运业务也繁重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此,好多年来,汉口有一道别处少有的独特景观,就是人烟稠密的闹市街头,常有满载货物的板车队伍穿行而过。拉车人赤裸的身板有如铜铸,浑身上下每块肌肉,因汗水淋漓而闪耀着光泽,要不是那条蓝色土布汗巾,凭腰间紧束的宽板带,让人觉得像极了拳台上的选手,我甚至觉得,他们双腿爆突的青筋,都是他们特有的标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们大多是晚清或民国时各地来汉流民的后裔,有的甚至更早,属于太平天国战乱的遗存,那时商家出于自保而成立的民团武装,因承平日久解散。他们不愿返乡而滞留汉口,身无长技,只能靠港口装卸、货物转运或者拉人力车(后来的三轮车)为生。在利益受损时,他们常常只能用骂街表达不满,汉口因此名声不佳。对他们而言,上升渠道狭窄,后代多子承父业,以卖苦力为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所有这些人,一般都在铁路附近搭建棚屋落脚,由此,汉口诞生了一句以方位指代人群的特定用语:铁路外的。它言简意赅,内涵丰富,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来时,这话仍在鄙视链中上端的人群中流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吊诡的是,码头装卸和货物转运,最初不经意的选择,却造成日后截然不同的命运。码头装卸,因为港口逐渐机械化,由纯粹的苦力一变而为产业工人,享受了国家职工的待遇,而货物转运,跟三轮车夫一样,始终没有实现华丽转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是因为上中学,才跨过那条铁路,来到铁路外的。不过那时每天都直奔学校,从来没弯一脚,到棚户区去转转。参加工作后因为去同事家拜访,才涉足那里的曲折街巷,对那的人有了些感性认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了。那一带仍是旧时模样,跟铁路里完全是两个世界,房屋简陋,参差不齐,有些地方没有下水道,一遇雨天就一片泥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八十年代初,汉口的城市景观,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改变,长江上,帆船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街头上,板车和三轮,也都销声匿迹。那一代人,已经分明老去,无声无息的,就退出了城市大舞台。很多人受老烂腿折磨,晚年只能坐在自家门前,和老哥们一起,借着几杯浊酒回忆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城市急剧扩张,那条铁路也外迁,路基原址修建了一条轻轨,原先的棚户区基本上也随之一扫而光。过去那些以卖苦力为生的群体,先后谢世。新修建的住宅楼,吸引了许多市内居民移居过来。原来所谓铁路内外,现在已浑然一体,那条分界线,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要不是这个扳道房的老照片,城市过去的模样,以及过去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真的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于是,在感叹世界变化的同时,也夹杂了一丝难以言表的情绪,为逝去的岁月,也为逝去了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解放大道黄石路口黄石大楼</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交通路后花楼路口</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交通路与花楼街交口。花楼街有前后之分。汉口街市名称,可能因为时人仍循古例,以房屋为准,门前称前,房后称后,因为房屋多坐北朝南,由此扩展到街区命名,也就靠南的称前,靠北的称后了。比如前花楼后花楼,后城马路(即中山大道)、后湖,莫不遵循此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照片上正是后花楼与交通路的交口处,远处高楼是四明银行。花楼街上接汉口最古老的城区,汉正街那一大片,下通华洋分界的江汉路。它的出现,应该是,晚清时租界的出现,吸引了以汉正街为根基的老汉口商业区迅速向租界扩展,延伸的结果。那时,中山大道还是一堵城墙,因此,新来的各路商人、手艺人,都在花楼街落户。所以那时,这里商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常,是汉口最繁华的所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交通路出现得很晚,是辛亥以后,那时汉口城墙已先期拆除并修成了后城马路,就是后来的中山大道。为将花楼街与后城马路相连通而修建了交通路。这条路修的很有先见之明,因为没几年中山大道就后来居上,成了汉口万商新宠。抗战时,上海的生活、读书和新知三家出版社都相继迁来汉口,落户交通路,使得这里成了读书人的圣地,也为汉口这个商业重镇增添了文化色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与这里发生联系,也是因为意外地发现这里书店菌集,特别还有家古旧书店。这里的几家书店,与背后的江汉路新华书店,还有交通路口对面的邮局报刊门市部,有段时间成了我经常光顾的三角地带。那时,邮局报刊门市部还开办一种租借业务,每月5毛钱,就能租借新到期刊,很受读者欢迎。这也折射出当时人们的消费能力之低,是今人难以想象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汉口因为有了这片书店菌集的街市,大大提升了自己的文化品位,让这里几百万人的精神需求,有了朝圣之地。可惜后来受电商冲击,书店业整体凋零,虽然有段时间,位于江汉路、中山大道和交通路的几家书店打通,形成一个迷宫般的图书超市,一时呈繁荣之势,但终归又繁华落尽,归于沉寂,现在只剩了中山大道上的一爿门面,用幽暗的灯光,为爱书人营造了一点希望之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粤汉码头</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粤汉码头这名字,得之于粤汉铁路的修筑,开辟这条轮渡航线,是为了把江北与粤汉铁路连通。对岸徐家棚的武昌北站是粤汉铁路北部终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武汉,徐家棚本来是个没人去的地方,它位于原武昌城外,沙湖以北的长江边上,因为最初一徐姓人家来此落脚谋生才有了这地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铁路和徐家棚车站的修建,让这个偏僻之地发生了命运转折,很多人看到了生机,纷纷来此落户,于是这里从一个几户人家的小聚落,变成了武昌城外的一片棚户区。而且,因为傍着火车站,还暴得大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36年粤汉铁路全线贯通。为了与京汉铁路联通,实现继续北上,或者南下,在现徐家棚客运码头下首,特地建造了列车轮渡码头。就因为这个码头,徐家棚以南北交通重要枢纽的地位闻名全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年列车过江是个浩大而繁琐的工程,机车要逐一地将车厢拱上轮渡,而一整列车十几节车厢又需分几次才能全数运过江去,所以,一趟列车渡江,轮渡得往返几次,费时半日才能完成。即便如此,整个南北交通还幸亏有它。可以想象,当年人们到此,见巨大的渡轮载着列车过江,一定会觉得躬逢其盛,长了见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世纪五十年代,长江大桥建成,京汉粤汉打通,改称京广铁路,南北天堑变通途,列车再不需要到此渡江了,徐家棚客车轮渡才完成使命,退出历史舞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过,徐家棚与粤汉码头一起,至少还担负着三分之一的市内过江交通流量。好长时间里,家住汉口,到青山区武钢一带上班的人,粤汉码头是个要津,都要从这里过江再转车前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第一次到粤汉码头,是为了到徐家棚武昌北站坐火车去鄂东工作。那时,武昌北站已成为武大线(武昌到大冶)的起点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以后好多年里,我的生活都离不开粤汉码头。有几年,我加入跑月票的大军,每天打卡粤汉码头,从那过江去上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成家迁居青山后,也经常带孩子由徐家棚过江回汉口看望老人,就像照片上摩肩接踵的人们一样,挤挤挨挨地上岸。有次回青山时起大风,江面上风浪很大,轮渡驶离码头后要调头再驶向对岸,就在轮渡调头时,一个巨浪打来,船头一抖,啪地一声,江水从舷窗打进来,甲板湿了一大片,好多人避之不及也湿了身。女儿说,(船)像打了个大喷嚏,让人忍俊不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徐家棚在武汉是个独立的存在。虽身处武昌,但武昌人基本没谁往这跑。轮渡的开通固然方便了这里与汉口的联系,但它融入度不高,而汉口人也只把这里当做中转走廊,少有人会在此留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样,你走在徐家棚老街上,就有种原生态的感觉。革命风雷无所不至的年代,这里似乎都春风不度,少有标语肆虐和口号喧嚣,那条横贯东西的商业街,只有楚剧《三世仇》凄惨的嘶哑哭腔不绝于耳,让人疑心,是不是一处乡镇集市。改开后,街上唱的是千年走一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九十年代,长江二桥建成后,极大地改变了市内交通格局和人们的出行方式,粤汉码头从此门庭冷落,徐家棚走廊的地位也随之消失,因此,这张粤汉码头的老照片上,密集的下船人流的情景,也成了遥远的过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车站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