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媳妇和我

义薄云天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部姊妹篇的电视剧《篱笆. 女人 .狗》、《辘辘 .女人 .井》，故事紧紧围绕着几个女人展开——憨厚老实的大嫂、眼睛会说话的“心机女”二嫂、美丽善良又境遇坎坷的枣花。电视剧的主题曲很有特色——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这歌儿，帶我回到了曾经的青葱岁月，想起了当年我和她的那些故事…… 　　朋友们大都知道，我和她是同村的，而且是“对门子”。在农村，“对门子”、“界壁子”是很特殊的一种关系。处得好呢，和一家人一样，亲着呢。相反，邻里之间，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若是想娶上对门家的姑娘，除了都是“过日子”的正经人家，绝对还得有天作之合的机缘。若真能如愿，也算是祖上冒了青烟。 我俩同年同月生，一个初九，一个十一，中间只隔了一天，她是小姐姐。我俩又都是各自家庭里的老小，一个“老闺女”，一个“老儿子”。从记事起，我俩就游戏玩耍在一起。小时候，我是个调皮的主，捣乱的事没少干，可偏偏就没有欺负过我的小媳妇儿。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82年又一同考上了“中师”。虽不在一个师范学校，每次上学或是回家却要同乘一趟火车，只是我的学校比他更靠东一些，回家的路要早几个站点，先于她上车。 所以，故事里的第一部车，就是我要写的绿皮火车。 　我们乘坐的“绿皮车” ，上学是东行，坐445；回家是西行，坐446。这车不仅见站就停，有时候还要进站待避，给快车让路，于是，就如老牛负重一般，咣当当——咣当当，慢慢悠悠……百八十里的路程，总要走上一、两个小时。三年间，年轻的我俩，个月期程，就会有个见面的机会，有个藏在我心里的浪漫之旅。 现在说起来，我还要真心感谢这慢悠悠的绿皮车，若是放到现在，风驰电掣的“和谐号”、“复兴号”，百八十里的路程，只“嗖”的一声，就到站了。哪还有充足的时间来说说话！ 我们的学校，距离北戴河火车站三华里。一到周末，避暑胜地的各个景点便成了同学们的好去处，联峰山、鸽子窝、山海关、燕塞湖……少男少女们，从开学初就计划的满满当当。唯独我，有个雷打不动的惯例，月底的周末总要急匆匆赶着去坐那趟绿皮火车。同学们都说我恋家，哪知道，这年轻的小伙，岂止是恋家，人家心里装着个小秘密呢。心急火燎、望眼欲穿，盼着人在旅途，盼着旅途中那个娇小身影的出现。我的心啊，从一上车就怦怦跳个不停，嘀咕着：小姐姐啊，这个周末你可要回家啊。小姐姐啊，你不用着急赶路，不用和那些人高马大的旅客挤着上车。早有一个小男生提前给你占好了座位，虚位以待，只等你来。 你一上车，我便欣喜，话匣子随之打开。一路上，我把准备了一个月的词，没完没了地跟你说，你却没有多少回应。但我知道，你在认真听着…… 结婚多年之后，媳妇不止一次问我：知道吗，你长那么丑（我常对着镜子看，我有那么丑嘛），我还愿意嫁给你，为啥？就是爱听你说话。接下来，她还会说：现在你怎么就不说了？我心里想：那个时候，每每都是憋了一个月的话题，说不完啊。现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24个小时，分分钟钟都没离开过，哪有那么多的“谈资”啊！ 这绿皮车啊，载着我，也载着她，走过了三年的“中师”生活。三年里，记不清有多少个周末，默契地我们一同走过，一起回家，又一起返校……一路上，我说她听，不知装了几火车…… 说了好几火车的话，可偏偏“我爱你”这三个字没说出口。曾经鼓起勇气，想说一些中性词，比如“我挺喜欢你”，“我常常想起你”，“我特别乐意和你一起坐火车回家”，等等，类似的话几次都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勇气说出口。直到现在，我还莫名地恨自己，这嘴，咋一到正经事就“卡壳”！三年啊，三年，愣是没把“我爱你”这层窗户纸捅破。 这搞对象的本事，我还欠着火候呢，得接着练。 　　1985年的夏天，我俩在各自的学校学业期满，如期毕业。这里，我要由衷地感谢一把老天爷。天意，绝对是天意！我俩竟然分配到了一个单位——城里的实验小学。 从农村老家到城里学校，有25华里的路程。个子娇小的她，还不会骑自行车，这二十五里路啊，总不能步行吧。于是，我家对门的那位老太太开口啦：喂，老侄子，上班时，驮着我老闺女吧。 你看，天赐良机吧，还有这等美事，感情好！ 于是就有了《车子.媳妇和我》的第二部车——自行车🚲。 故事里的自行车，得有三、四辆，听我一辆一辆慢慢说…… 第一辆，飞鸽牌28型加重自行车。上班了，总得有个交通工具。家里的哥哥、姐姐，一直撺掇着父亲给我买一辆轻便的飞鸽“大链盒”，珵亮、帅气又拉风。那年代，能有一辆崭新的飞鸽“大链盒”，绝对可以媲美现在的奔驰宝马系。 可我，偏偏没让父亲买“大链盒”。我说服家人的理由是，“大链盒”贵好多呢，我一个大小伙子，也不差那点力气，就买一个“加重”的吧，省钱又皮实。 其实，我心里的盘算，鬼才知道呢！省钱啊，省你个大头，我是想着对门我那“小媳妇儿”呢！我要驮着她，上班又下班，风雨无阻，开心大麻花呢…… 就这样，这辆承载着我青春之梦的“飞鸽”上路了…… 　　每每让我欢天喜地的，总有这样的场景…… 她，答应回家的那一刻，我最欣喜！那年代，忙碌一周只休周日这一天。不过，若是安排好工作，周六的下午往往可以提前回家。于是，每个周六，我总是提前安排好工作，午饭也吃得特别快，早早就等在校园里那棵大柳树下。从食堂返回宿舍，这路，她必走…… 我问上一句：“咱今天回家吗，几点？” 她若是回答：“回去！几点走？你定吧”。我便兴高采烈 …… 她，坐上自行车那一刻，我最惬意！我之“殷勤”总是先行她一步，寻一“高岗下坡”的地势，我左脚踩上一块石头，右脚扣紧车蹬子，早早等着她……她来了，双手扶着我后腰，待她坐稳，我便问：坐好了吗？她答：坐好啦！于是我左脚一点那石头，右脚使劲往前一蹬，自行车稳稳启动，我之幸福之旅便进入开启模式。 她手扶后腰那一刻，让我很是激动。我分明感到，她是特别加了小心，那么轻，那么柔……唯恐动作出格，冒犯什么神灵。这轻轻一扶，我如触电一般，幸福的感觉霎时传遍全身，由后腰到后背、到头皮发麻、到心泛涟漪……美妙极啦！直到现在，我还试着摸索，试着寻找，寻找那幸福的感觉…… 如此的美好，有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多，我还是没勇气把“我爱你”说出口。只知傻傻地驮着，如猪八戒背媳妇一般，上班，又下班……一次次把机会错过。 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错过一次次机会，实在是我把这份感情看得太重、太纯。我以为，“爱”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担当。你不能给她足够幸福的时候，就别轻言“我爱你”。当下的男孩啊，你想爱的时候，先想好怎么付出，再琢磨怎么去爱，好吗？ 那时的我，总在盼着有那么一天，我足够优秀，足够一博芳心，盼着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在这盼望中，《车子.媳妇和我》的第二辆自行车出现了。 清楚记得，那是1986年的寒假，她悄悄学会了骑自行车。 她对我说：我也会骑车子了，想买一辆呢,你认识人多，能办到吗？在那凭票购物的年代，买辆质量尚好的品牌自行车，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说这话时，她怯怯地，绝对带有征求我意见的意思。现在想起来，我真恨不得掐自己两把。我简直就一“二货”。你猜，我是咋回答的？我说：“你要是真想买，我倒认识人，能买到，还可能便宜点”。我，二不二！ 还就真的，我托人给她买了一辆女式26型凤凰牌自行车🚲，那个时候叫它“立凤”，立着的凤凰！还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墨绿色，当时花了128块钱。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家人，一家人的指责七嘴八舌：你逞能呗，显摆你能买到轻便自行车。你说你啊，驮了人家两年，驮的是个啥劲？！ 老父亲说话了，“要不，你和人家说说，自行车的钱咱家出吧，就算定亲！”。 我的亲爹啊，我压根就没敢提过搞对象的事，定亲从何说起。 父亲的一席话倒是提醒了我，我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这个意思。不出所料，人家给拒绝了，“我妈说了，不用你家出钱，这几年上班把钱攒出来了”。你看看，这事咋整！ 　　还好，一位贵人，与我同教一班的吉老师出场了，我教语文，她教数学。她对我颇有了解，深知我的心思和为人。 “立凤”之后，我着实低沉了一段时间。吉老师问我：咋啦？ 我便原原本本地、从前到后地，从“绿皮车”说起，说到28“加重“，说到26“立凤”…… 吉老师听过，对我说：“平时看你挺聪明、挺用心的，原来还是傻小子一个”。 吉老师找她谈心了。 之后，对我说：“人家对你蛮有意思的，你也不主动追求，姑娘家家的咋好说出口。对了，她家老太太好像顾虑两家是“对门”，怕日后事多……嗨！老太太的工作，我去说明白”。 于是，一个周末，这位吉老师，又到了乡下，找到了我后来的丈母娘……记得那一天，是1987年10月3日。 于是，1988年的正月初3，我们定亲“吃饺子”。 于是，1989年的“5.1”，我们结婚…… 大家一定关心，“对门子”俩年轻人结婚，咋接新媳妇啊！告诉你吧，《车子.媳妇和我》中的第三、第四辆车——我们的婚车，还是自行车！ 原本我家已经准备好了接新亲的吉普车，可新娘子低调，说道：就这两步路，别摆活啦。 “5.1”早起6点，两位发小——我的兄弟，一人一辆崭新的飞鸽“大链盒”，一个驮被褥，一个驮媳妇儿，按着农村的老传统，“由外向里，不走重路”绕了一大圈…… 大红的喜字、炸响的鞭炮、一席红衣的漂亮媳妇儿……我们结婚啦！ 我不知道别人娶媳妇是啥滋味儿。我只知道，娶媳妇那天，大家咧着嘴吃喜糖、喝喜酒……偷偷地，我一个人躲到角落，揩去了眼角的泪花……从绿皮火车的“哐当哐当”，到自行车的“吱吱呀呀”，再到今天鞭炮的“噼里啪啦”………我把这媳妇儿娶到家，容易吗！ 　　有句古话说得好：发财不发财，全靠一轿抬。这用自行车驮来的媳妇儿，虽然没动用八抬大轿，却也耗尽了我的青春蛮力。还好，媳妇儿自愿“旺夫”，恬淡低调的她，甘居幕后，相夫教子，累过，苦过…… 她告诉我，人啊，要多念点别人的好儿，有个对不对的，别记在心上，要学着以德报怨……这些，我受益匪浅。她还说：“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是眼前这媳妇儿！” 车轮滚滚……《车子，媳妇和我》的故事，从上“中师”那年算起，整整走过了四十个年头。正是，风一程，雨一程，风雨无阻走人生。 　　去年“十一”长假，孩子们计划了一场自驾旅游，还非要带上我们：这两年，疫情没完没了，难得出游，咱一家子转转呗。 本不爱旅游的我们，不愿扫了孩子们的兴致，便决定高高兴兴一同前往。 有了这展示孝心的机会，孩子们特别用心。特意从朋友处借来一辆旅行车，黑黑的颜色，锃光瓦亮，里面如同飞机的航空座椅，特别舒服！还有电视、茶几…… 金秋十月，车窗外，丹桂飘香，稻浪金黄；车内，宽敞明亮，歌声悠扬……心旷神怡啊！ 不经意间，妻子问了一句：“这是啥车，坐着忒舒服！” 姑爷答到：“阿尔法”。 妻子：“这车好，稳当！得多少钱啊”？ 姑爷说：“得一百多万吧。” 妻子说：“啊？！这么多钱，忒贵呀，咱可买不起！” 这时，不满六岁的小外甥接了话茬：“姥姥，没事，等我长大挣钱了给你买！” 那一刻，我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低头查了一下百度——“阿尔法”是希腊语的一个字母，有“第一”，“开启”的意思…… 我陷入了沉思，《车子、媳妇和我》是不是该换一下题目，换成《阿尔法.姥姥和外甥》…… “阿尔法”迅捷平稳地奔跑，一路向前。窗外，道路两旁高大的白杨迅速后撤。远处，一排小白杨舒枝展叶，露出了无限生机…… 故事的第三部车，当是一辆“阿尔法”…… 后记：上面这段文字，写于2022年春末。此时，新冠疫情在全国各地屡有爆发，两次侵扰我大美滦州，一个月内两次“封城”，“里不出，外不进，内不动”。宅在家里的日子，颇有些难耐。看着朝夕相伴的媳妇儿，想起了曾经的过往，记录下来，送给我善良的媳妇儿，也送给我俩共同的纪念。到这个“5.1”，整整33年啦。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两口子都有几个33年！！ 文字发布后不久，文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我敬重的吉老师又一次出场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