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炸弹

cinderella

刘衡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暴雨拍打在车窗上，世界充斥着滴答滴答的声响，雨刷器早就失去了作用，在暴雨的冲刷中笨拙的摆动着，刘衡眼前一片模糊。 滴答滴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电话的铃声，刘衡颤抖着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呱呱的婴儿啼哭声，刘衡眼里盈着热泪，心里却五味杂陈。 从此，他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雨越下越大，地面积水成河，天地间混沌迷蒙，路越来越难走，信号灯只剩下依稀的光亮，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刘衡恍惚中迎了上去。 /1/三年前，刘衡为了业务发展来到了D市，这是一个海滨城市，也是刘衡妻子的老家，岳父岳母是经营海鲜买卖的，在最大的海鲜市场有两个档口收入颇丰，小家三口人的到来给老两口的生活注入了活力。 本来刘衡想贷款买房，可是老两口死活不依，自家三居室还不够住嘛，花那大头钱干啥，刘衡虽说嘴里拒绝着，但是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生意刚起步，住岳父岳母家省钱省力，也是一桩合适的买卖。 平时，张蕾就不爱做家务，陪孩子也没有耐心，老太太看不过眼，干脆给店铺雇了人，自己专心帮女儿带孩子，张蕾就愈发懒惰了，简历投出几份，见没有音讯，反正吃穿不愁，就彻底在娘家躺平了。 刘衡没有了家庭的牵绊，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小生意做的如鱼得水，整个人也如沐春风一般。 /2/不到三年刘衡就在D市站稳了脚跟，因为业务发展的需要，又辗转回到家乡开了分店。 岳父岳母对刘衡每日不着家虽有不满，但是看着女婿的生意日渐红火也跟着高兴，张蕾闲着无聊开始玩起了拍抖音，每天快递准时上门，各种风格的服装她都想尝试，满身赘肉又何妨，反正可以用美颜和滤镜，她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手机就是她的魔镜，她终日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刘衡想过让妻子和自己一起干，起初张蕾也满口答应，可是就去了公司一两次，她就不耐烦了，总得去工地，有次踩着高跟鞋的她崴到了脚，自此，再也不去上班了。 “不去也好”刘衡暗想，去了也是添乱，她自认为是老板娘，趾高气昂的那股劲儿，真是让人看不惯。店里的老员工都是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哥们，可是张蕾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让刘衡很没面子。 /3/刘衡每晚都有应酬，自从回老家这边发展之后更是频繁，没有办法，这个社会，人际关系太重要了，搞好人际关系，才能拿到好活，挣点好钱。 刘衡这几年发福了，酒基本每天都喝，医生早就警告过他要注意心脏的负荷，可是没有办法，酒桌上他顾及不了太多。每次大醉之后，他午夜口渴醒来，总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响，他看过水龙头，听过下水管，检查过坐便，就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好在一两分钟之后，声音就消失了。 一日在酒桌上他遇到了叶秋，叶秋是他的旧相识，两个人曾经相过亲，在一起吃过两顿饭，仅此而已，后来究竟是谁先断了联系也说不清楚，总之，没有太多交往，当时也没有太多感觉，如今，叶秋是本地房产局的副局，再见面，刘衡自觉高攀不上了。 叶秋还是老样子，文静知性，以前相处的时候刘衡觉得她太高冷，太矫情，不如张蕾开朗活泼，现在看来，她一直是这样，温婉的像一朵开在茶盘上的莲花。 在一旁的小张说:“刘衡，就你面子大，你知道叶局多难请，我就找过她多少次都碰了壁，昨天我联系她，她本来拒绝的，一听说是你，就来了，你赶紧敬人家一杯。”刘衡满脸堆笑赶紧起身:“叶局，谢谢你赏脸，来，我敬你一杯。”“刘衡，你胖了，我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时你还是一个清瘦的文艺青年，不好意思，我不喝酒”，叶秋端起了茶杯。 小张忙说:“刘老板现在是成功的中年油腻男了。”大家都笑了，觥筹交错之间，月上中天。 一桌人喝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叫代驾结伴而行，刘衡没喝多，他正事还八字没一撇，他不敢喝醉。叶秋开了车，叫刘衡上车，刘衡表示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上了车。 未等他开口，叶秋就说了关于招标的事情，这次公开招标的对手很有实力，要刘衡有心理准备，如果这个标不中，手下还有点小活儿可以给他，刘衡感恩戴德，差点感激涕零了，这是回来后的第一单，要是干好了就不愁没有市场了。 /4/这一夜，刘衡睡了一个安稳觉，滴答声没有出现，这是他这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随着招标的推进，刘衡和叶秋的来往也频繁起来，七夕那天恰巧是叶秋的生日，这对刘衡来说是一个好契机，他准备好五万块钱放在礼盒里，又找到本市最好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睡莲，本来他想买玫瑰，可是玫瑰对于叶秋来说太俗了，只有莲花配得上她。 他兴高采烈的来到叶秋家门口，打电话让她下来一趟，可是电话里听叶秋的声音有点沙哑，叶秋让他进去，刘衡有点犹豫，人家全家庆祝生日，捧着花出现的他太唐突了。但是，他又有些担心叶秋，索性就进去吧。 防盗门虚掩着，刘衡推开门，房间里并不是他想象的热闹场景，桌上只有一杯红酒，地上还有一个摔得不成样子的蛋糕。叶秋掩着脸出来了，白色的衣服上还有星点血迹。 刘衡赶紧把花放在地上，跑过去抓住叶秋的手，叶秋肩膀颤抖，如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花朵。 原来是叶秋的前夫来过了，他借着酒劲来找叶秋，数落叶秋不知好歹，借婆家上位然后甩了他，他把叶秋推倒在沙发上，叶秋给了他一个耳光，他回手打了叶秋，叶秋的鼻子和嘴巴都出了血。 刘衡一直以为叶秋有个美满的家庭，没想到竟是这番光景。一个人，你看到永远都是他的表象，其他暗藏的一面并不一定光鲜亮丽，即使他再成功，他的生活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刘衡从心底萌生出了对叶秋的怜悯，他觉得叶秋没有避讳他，是对他的信任。他安慰叶秋坐下，泡了一杯茶给她，然后打扫了满地的狼藉，把酒杯里的酒倒掉，把那一捧睡莲插在花瓶里。 月光透过院子里的蔷薇花，把绰约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叶秋止住了眼泪，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在这醉人的月色中静默着，直到叶秋在沙发上睡着了，刘衡把礼盒留在门口悄悄的关好门走了。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没有牛郎和织女的窃窃私语，只有滴答的声响在刘衡的耳畔响起，看来这件事不能拖了，应该去看医生了。 /5/早上刘衡起来的时候，有点眩晕，一定是没有睡好的原因，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精神了一些，他还未出门就接到了张蕾的电话，说儿子住院了，刘衡早饭都没吃就赶紧往D市赶。 下了高速已经是中午了，他来到医院才得知探病要做核酸，核酸结果出来见到孩子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儿子这几年住在姥姥家好吃好喝供着，小小年纪体重严重超标不说，血糖值太高了，在家里晕到了，才送往医院调糖。 虽说有惊无险，但是刘衡还是嗔怪起张蕾来，张蕾是个火爆脾气，在医院就和刘衡翻了脸，摔了水盆和暖瓶，整个病房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俩，刘衡一气之下扔了一万块钱就走了。 张蕾怎么可能消停，一路上，电话打了十多通，骂人骂到嗓子沙哑。在刘衡的眼里，这个妻子是那么的丑陋，那么的俗不可耐，简直就是一个泼妇。 刚结婚那几年，每年在刘衡父母那里过年，张蕾都要大闹一场，几句口角，不是掀桌子就是挠刘衡，根本不把公婆放在眼里，刘衡知道她性子直脾气爆一般能忍就忍，不能忍就躲。 刘衡开着车，脑袋有点晕，耳朵里又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这一次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心慌，手心出汗，他感觉他的心里好像装上了定时炸弹，一触即发。 /6/下高速，他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恰巧叶秋给她他打电话，得知他在医院，叶秋赶了过来，刘衡拿着核酸单进了急诊，叶秋等在医院外边。 急诊做了心电图，又建议他做了心脏彩超，预约明天再来做个心脏造影，原来是心脏的问题，刘衡走出医院门，看见穿着连衣裙的叶秋站在合欢树下，那粉色的毛绒花朵落在她的脚边，她的背影那么美，就像一幅画。 叶秋问起病情，刘衡轻描淡写，可是叶秋还是意识到了他病情的严重性，干脆去做了核酸检测，打算明天陪他一起做造影。 第二天，不出所料，结果不太好，一根大动脉阻塞需要下支架，叶秋托关系找了教授帮忙手术，接下来的几天叶秋一直陪在刘衡身边，关于手术这件事，刘衡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张蕾，他就想安静一点，就当做是给自己放假休息了。 自从做了支架，前两天还好，可是第三天开始滴答声又响起来，他去看耳鼻喉科，可是没有检查出来什么问题，医生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可是他不信那一套。 /7/手术出院，他就住进了叶秋的家，那么自然的，好像约定好的一样。叶秋不许他喝酒，他就滴酒不沾，叶秋让他运动，他就买两套运动服天天晨跑，体重减下来了，他更显得年轻了，他身体恢复的很好，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耳畔的滴答声越来越大，大的要把他吞没掉了。 他开始害怕夜晚的来临，他有时要枕着叶秋的胳膊入睡，他把脸贴在叶秋的怀里，他怕那个声音入侵他，他要躲起来。 他虽然和叶秋住在了一起，可是每个月他都会回D市两次，一方面是生意要打理；另一方面因为张蕾，也因为儿子，毕竟他是个父亲，他有责任。张蕾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张罗一桌好菜，晚上把自己擦的香喷喷的，可是刘衡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他在张蕾面前不是个男人。 张蕾戏谑的看着刘衡，刘衡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他在叶秋面前不是这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张蕾就不行了。 张蕾也开始怀疑起来，刘衡确实好像变了个人，不喝酒了不说，麻将也不打了，闲时居然捧着一本书，他莫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张蕾十一放假带着孩子回了公婆家，她事先没有通知，到家时公婆愣了，可是看见大孙子还是喜笑颜开。刘衡回来时，晚饭都准备好了，张蕾说:“我打算多住几天。”“儿子开学你也不回去？”刘衡漫不经心的问。“不回去，我打算陪你住这，反正孩子有我爸妈，不用担心。”张蕾瞟了刘衡一眼。“好，随你。”刘衡夹着菜不动声色。“爸，妈，你们不是想要我生二胎吗，我打算和刘衡再生一个。”张蕾得意的说。刘衡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下了桌。 “刘衡，你给我站住，怎么我想生二胎你有意见啊。”张蕾语气有点火药味。“没有，随你。”刘衡打算息事宁人。“随我？我雌雄同体不成？”张蕾咄咄逼人。公婆赶紧来圆场，拍一下刘衡骂一句“不知好歹”，算是解了围。 饭后刘衡出来给叶秋打了电话，知会一声不过去了，叶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刘衡惦记着叶秋，说出去锻炼，随后还是来到了叶秋家里。 叶秋一个人吃着一碗素面，她挽着头发，穿着一件薄荷色的睡裙，看见刘衡回来她很惊讶，刘衡一下子抱住叶秋，径直抱进了卧室。 刘衡回家时已经是八点半了，张蕾在看电视，一见刘衡就钻进了被窝，刘衡亲了亲张蕾的额头，张蕾想要更多，可是刘衡关键时候还是败下阵来。 张蕾气急败坏，摔了遥控器。“你是不是在外边玩女人？”张蕾一把掀开被子。“你能不能小点声。”刘衡穿上了衣服。“你肯定是有别人了，我就大声，我让你爸妈都知道，他们生了个多厉害的儿子。”张蕾一把拉开了门。 刘衡不想把事情闹大，下地拦腰把张蕾抱上床，吻住了她的嘴，这下张蕾服帖了，温柔的像只小猫，刘衡自知对不起她，对她极尽温柔。 张蕾住了半个月，终于待腻了，提着皮箱走了，刘衡也终于回到了叶秋的家。刘衡父母对于刘衡的事情略知一二，私下里也旁敲侧击的说了刘衡，可是刘衡的生意越做越好，想看住他太难了。 很奇怪，张蕾在的这段时间，刘衡的耳鸣好了很多，偶而能听到滴答的声响，只要他靠近叶秋，那个声音就会围绕着他，让他每个夜晚都不得安宁。 他快被折磨疯了，可他离不开叶秋，如果这就是报应的话，他愿意承受。 /8/叶秋怀孕了，刘衡不知所措，他想给叶秋一个名分，这是对她起码得尊重，她一局之长，居然还有偷偷摸摸的苟且度日，对她不公平。可是，张蕾和孩子怎么办，如果提出离婚，张蕾绝不会饶了他。他焦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张蕾也怀孕了，就那么几次敷衍，张蕾就有了。 刘衡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从那个滴答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危险，后悔已晚，前进和后退都是万丈深渊。 刘衡从工地回来时，看见叶秋躺在卧室里，脸色苍白。“秋，你不舒服吗？”刘衡关切的问。“刘衡你不用焦虑了，我把孩子做掉了。”叶秋的眼里溢满泪水。刘衡愣住了，他抽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搂住叶秋大哭起来。 “刘衡，还记得我俩第一次相亲吗？我一眼就看好了你，可惜吃了两顿饭后，你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叶秋委屈的说。 “叶秋，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不怕风言风语，我是怕你为难。”叶秋神色凄然。 风波总算以叶秋的自我牺牲完结，但是这件事以后，叶秋总是郁郁寡欢，有时候常自言自语，刘衡知道叶秋的内心受了伤害，只能用加倍的对她好来弥补。 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叶秋又是公众人物，很快风言风语四起，叶秋主动辞去副局长一职，调离了原来的工作单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读佛经，一读就是大半天，刘衡也发现了她的少言寡语，直到有一天，她决定离开这里，离开他，结束这场孽缘。 刘衡的心空了，他无法挽留她，因为他什么都无法给她。 /9/叶秋消失后刘衡才知道，张蕾曾经找过小张喝酒，小张口无遮拦走漏了风声，张蕾没有证据但还是去房产局大闹了一场，说女局长勾引别人家的男人，诸如此类，所以叶秋辞了职。叶秋自此困在内心的漩涡中，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自拔，她唯有离开。 刘衡整夜失眠，他一闭上眼睛，滴答滴答的声音就会接连不断的涌来。 张蕾洗澡时摔了一跤，八个月就有早产迹象了，刘衡接到电话后就冲进来雨里，高速封路，他开车上了底道。 刘衡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暴雨拍打在车窗上，世界充斥着滴答滴答的声响，雨刷器早就失去了作用，在暴雨的冲刷中笨拙的摆动着，刘衡眼前一片模糊。 滴答滴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电话的铃声，刘衡颤抖着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呱呱的婴儿啼哭声，刘衡眼里盈着热泪，心里却五味杂陈。 从此，他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雨越下越大，地面积水成河，天地间混沌迷蒙，路越来越难走，信号灯只剩下依稀的光亮，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刘衡恍惚中迎了上去。 这一刻，他异常平静，滴答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