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抽烟

花智勇

　　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总是饿着肚子。别说吃好，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忍饥挨饿，就算是最大的奢望了。

那时候，老家长安一带，一过春节，几乎就没有吃饱饭的时候了。从农历二三月到收麦前这段时间，是一年里最难熬的几个月，因为上年积攒的粮食所剩无几，新麦子还没有长熟接济不上，因此称之为青黄不接。

偏偏这个时候，正处在农业学大寨的高潮时期，整天不是打井修渠修水库，就是改河造田平整土地，反正男女老少从早到晚没有停歇的时候。为了让家人不管好坏填饱肚子，补充因高强度劳动引起的营养透支，家里不时从邻居家借点麦面应个急，但大多数还是凑点钱外出买点粗细粮食回来，度过这青黄不接的几个月。村民们外出买粮，大多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骑自行车去“河北”（指渭河以北）买粮，往返一百多公里，来回一般得两三天时间。

记得那年五一节前后，我和我姑夫，还有邻居军会哥、社会哥弟兄俩，四人去“河北”买粮。当时军会哥是铁路工人，刚好休假在家，社会哥虽和我是同班同学，但比我大二、三岁。我们一大早从家出发，骑着二八加重自行车，穿过西安城，直朝东北方向骑。因为村里不少人都去过这一带买过粮，大概方向不会错。

坐小木船摆渡过了渭河，就开始走村串乡，找卖粮的人家。一行四人，总共要买五六百斤粮食，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午后时分，便在一个村子落下脚，扎着点买粮食。直到太阳落山，眼看着天快黑了，还没有买到一半粮食，难免有些着急。这时候，下地干活的村民们，已三三两两陆续收工回家，碰到几个过问的，但终究没有成交。

此时，从村北走过来一位扛着锄头的老人家，热情地和我们搭起话来：

“乡党，从哪来的，买粮来啦”？

我们几乎同时答到：“对，买粮的，从长安县南山根来的，想在咱这儿买点粮食”。

老人家放下锄头说：“天都快黑咧，看你们还没买够呢，走，我带你们去转转，这村里谁家有宽余的粮食我知道”。

碰到了好心人，我们连声道谢。

老人家年龄大概六十出头，个子不高，体态清瘦，眼睛炯炯有神，留着一小撮发白的山羊胡，给人一种亲切感。跟着老人转了几家，果真很有效果，虽然还没买够，但也差不了多少。

天色越来越黑，老人家看到我们有点着急，便安慰道：“天黑了，弄不成了，先到我家吃个晚饭，如果不嫌弃今晚就住我家”。 

我们连连说：“不麻烦了不麻烦了，您已经帮我们大忙了，吃饭住宿我们自己想办法”。

老人家听后有点着急的说：“这就见怪了，出门在外，谁不遇点困难，再说天黑地不熟，你们能有啥办法，不说咧，跟我走”。我们感动万分，只能顺从了老人家。

老人家房子两间庄基，前面两间大房，后面两间厦房。进屋后，老人家先安排我们在上房门道歇着，然后去后面灶房，好像在给女主人交待，从长安来了几个买粮的，赶快弄点吃的，今晚就住咱家。

晚饭是苞谷糁、馒头，就浆水菜。饭间老人家介绍到，他有两个儿子，老大一家在临潼县城工作，老二分家单独在外面有一院房，平时就他和老伴在家。饭后，老人家在上房里腾出一间放杂物的房子，稍作打扫，拿来被褥一铺，让我们早点休息。

晚上，他们三个很快入睡，打起了呼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不停地数着数，不管用，数着羊，更不管用。老人家在隔壁整夜不停的咳嗽，听着很揪心。

天明时还淅沥淅沥的下了一阵雨，好在时间不长。我起得很早，在村口转了一会儿，等回来时，老人家已打了一盆洗脸水说：“赶快洗把脸，咱们去饭市（关中农村人喜欢早饭端在街上围着一起边吃边聊天）看看，那人多，看谁家还有卖的粮食”。果然，在饭市上和几家卖粮的很快成交，到中午时分，此行的粮食已买停当。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装好粮食，把口袋往自行车后座上一托，准备告别老人家出发了。其实，等买完粮食，我们四个就商量，每人拿出两块钱给老人家，就算是住宿和饭钱，收齐后让我负责给老人家。当我把钱给老人口袋塞时，老人家有点生气的说：

“这是干啥吗，要知道这样，我就不帮你们”。

我急忙说：“您帮了我们这大的忙，就算一点心意”。 

老人家耿直的催促我们：“唉，快走些，这儿到渭河边还有一段路程，下雨路滑不好骑，赶天黑渡不了渭河，就麻烦大了”。我们犟不过，只好在村口与老人家分手告别。

出村后，开始一段小土路铺有沙子，勉强还能骑车，但没骑多远，车轱辘粘满了泥，根本就骑不动了，只能推着自行车朝前走。渭河滩的泥土黏性真厉害，不一会儿，粘得自行车也推不动了，我们只好把装有一百多斤粮食的口袋从自行车上卸下来，朝前扛一段，再返回去把自行车扛一段，就这样，反反复复，艰难挪行。脚下泥泞打滑，肩上背负重物，加之当时我年小力薄，扛了一段路程后实在扛不动了，就说咱们歇歇吧。社会哥听后急了，大声吼道：“还敢歇，眼看天快黑了，过不了渭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咋办呀”！

村子离渭河大概只有十里左右，我们艰难地扛着东西走了足足几个小时。汗水湿透了衣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有退路，只能咬着牙用尽全力，一步一步的朝渭河边艰难的挪着。等爬上渭河大堤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最后一班小渡船已返回划到了河中间。我们拼命地地挥舞着手中的衣服，高喊着让船回来。好在船工听到了呼喊，折回来让我们上了船，才算松了一口气，再迟一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了渭河南岸，大概是新丰镇这个地方，找了一个旅店住了下来。一间房，大通铺，好在就住我们四个人。住下来后，人也放松了，四个人坐在床边开始聊天。我姑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旱烟末，把报纸撕成小条，熟练的卷起了几根烟，给我们几个让着。军会哥算是铁路工人，比较讲究一点，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色的“宝成”牌香烟，给大家每人发了一根。当年，能抽得起二角钱左右的“宝成”烟，已经算很奢侈了。 

等军会哥递过烟来，我推辞说：“谢谢军会哥，我不会抽”。军会哥说：“知道你不会抽，今天试试抽一根，解解乏”。

接过军会哥递来的香烟，社会哥笑着给我点着了火。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果真不错，没有想像中那么呛，味道还有点醇香，吸了几口之后，倒是有点陶醉感。

他们三个看着我的表情问我：

“咋样，不错吧”？

我笑着说：“还可以”。

那一夜，那根烟，真香、真醇；那一夜，我也睡的真香、真深……

2022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