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张的故事

别 致、

　　关于老张，其实我了解的不多，因为我们认识满打满算也才18天，我老叫错他的名字，甚至，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也不知道第一个管他叫老张的人是谁？后来大家私下一直这样称呼他，刚认识老张的时候，对他印象并不好，他的脸色铁青中泛着灰黄，是典型的尿毒症面容，全身浮肿，从我进了病房，他就这儿疼那儿痒，这里不舒服那儿不得劲，饭里盐淡了，不能抽烟，为什么降压药剂量变了，中药喝了拉肚子，病房里太冷……转过头，一个人蒙着被子刷短视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问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有护士说，一个班能给老张换八回CVC贴膜，所以对老张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矫情、幼稚、任性、固执、不配合工作、难伺候、不像什么好人，应该就是护理黑名单的头号“恐怖分子”。

老张是目前我们市唯一一位“无症状新冠肺炎感染患者”，是一位透析了近九年的尿毒症患者，我们开玩笑说他是“熊猫”，他说大家都说他是“老鼠屎”，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也难掩他的无奈和失落。我们第一天进病区的时候，看他当时的核酸检测病毒载量，病毒传染性非常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团队，陌生的患者，心里的忐忑与恐惧和身上的责任与使命在较量，他在做CRRT治疗过程中，当我提出喂他吃饭的时候，他先是坚定的拒绝，在我以为他不饿的时候，他淡淡的说了句“一会我自己吃，我死了就一个人，你们感染了，那就算大罪孽”，我愣了一下，我告诉他血糖现在4.5，一会可能还会降，必须得吃点，我每喂一口他就把口罩拉上去，咀嚼，吞咽。我才注意到他的胡须应该好几天没剃了，还有那偶尔冒出来的几根白头发，他和我的爸爸应该年纪差不多。他说“我的孩子都没这么伺候过我”，我看到他眼睛有一层薄薄的眼泪在转，老张这个大男人，眼窝子真浅。 第一个班上下来我就被冻感冒了，喝了中药又开始拉肚子，老张说的冷和拉肚子是真的存在，我心想发现问题就赶紧解决，必须把老张的嘴堵上。

有次上夜班，透过窗户看到看他坐在床头发呆，打招呼也没有反应，他就那样坐了好长时间，后来我发现老张每到晚上，他变得沉默，甚至有点狼狈，他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坐着，或者低头看手机，或者蜷着身子，蒙着被子辗转反侧，这就是网上流行的那句，白天的理性也会在深夜里翻了船？慢慢地，发现老张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还有点可爱，我要打针，他要擦鞋，我要消毒，他要洗漱，我要量血压，他要剃胡子…我怀疑他是个有强迫症的天秤座，我发现老张爱吃面食和土豆，最不喜欢吃肉，我发现报喜不报忧的老张想家了，有时候上班，就会陪他聊会天，家长里短，我说今天下雪了，今天又吃了难吃的杏鲍菇炒肉，今天我们家小朋友哭了……老张说，不知道小狗有没有人喂，家乡的苹果应该开花了……就这样慢慢地，聊到了老张的故事，也了解了他的故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西北农人，老张的爱情竟然让我感动和羡慕，他说起他们的相识、相爱、相知，眼睛里都泛着光，冒着星星，他是遗憾是酒席办的过于简单，让她没有仪式感；他的内疚是因为他生病拖累了她，让一辈子没干过重活的爱人还要外出打工补贴家用，让她没有安全感；他的后悔是他的经济条件有限，在前两年才给爱人补齐了当初答应的首饰；他的坚持是怕他有一天不在了，他的她会被别人欺负；他的倔强是儿女还没有成家，她的责任太大了……老张是个孤独的人，他9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在他成家没几年也走了，他很小就出来打工，刚开始卖肉，后来搞装修。老张是个幸福的人，成家后在爱人的家乡落地生根，小日子也算过的红红火火有声有色。老张是个倔强又固执的人，他一心努力赚钱养家，忽视了自身的健康，血压高到眼睛出血，查出肌酐有问题，他依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治疗，因为他的孩子上学要用钱，因为他想再盖几间房，就这样一拖再拖，到后来他因为乏力恶心实在干不动活去医院的时候，他被确诊为尿毒症，需要长期透析治疗。老张是个坚强的人，他没有倒下，边打工边透析，透析的那天坐车回来，透析结束又坐车去另一个城市干活，他说凌晨两点他还在赶工期，我问他这么辛苦又坚持的动力是什么？他说他想把妻子早餐店的房费凑齐，还想给安排一个电动三轮车，简单的让人心疼。老张是个骄傲的人，说起家人，爱人完美，儿女争气，女儿学习好，儿子有能力。老张是个善良的人，他在确诊后的几年时间里，连续被老板骗，被工友骗，几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不仅是老张的血汗钱，更是救命钱，但老张平静的说着，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就在老板被抓工友生病情况不好的时候，我说老天有眼吧！他说可怜了他们的家人，我的钱不给就算了，希望他们都好好活着，老张这个人，这样说就显得我狭隘了。

老张的故事其实很长，他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事都讲给我们听，他的故事很平常、很普通，普通到你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到哪里结束，平常到你三言两句写尽了他的半生，老张核酸转阴，宣告他治愈，确定可以回家的时候，他哭了，他把他的无助、孤单，他的倔强、害怕，他的辛酸、疲惫，他的喜悦、激动，他的压力和恐惧，他的坚持和努力都在这一刻释放了，他哭了，我们笑了，眼眶却热了。老张是谷雨那天回家的，皮鞋擦的锃亮、着装整齐、胡须剃的干净、头发丝都有序，我想说谷雨过后再无寒，人间芳菲已向暖，所有美好正破土而来。老张，答应你的礼物我准备好了，那你就答应我，继续精致讲究地生活，继续努力坚韧地生活，继续坚强勇敢地生活，继续善良快乐地生活！老张，加油！老张，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