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几日和二姐聊天。她现在离开了老家,在江苏和外甥呆在一起,帮忙看孙子。问她的感受,她说很想家。我说和孙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多高兴啊!她不置可否,仍然说:“我想家,连家里的路,都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笑了。二姐的话听起来有些痴傻,可我又何尝不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童年时赤脚踏过的每一寸路面,至今还觉得滚烫;浸过的每一条溪流,仍在脚丫间流淌。岁月消磨不了她的温度,风尘更改不了她的清澈。老了,远了,看不见了,只要有些许思念,那些旧时山水,便乘梦而来,让我们返回青春的容颜,去细细的辨认幼年的足迹,在其间陶醉,徘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沿318国道进入池州地区,到五溪桥后往九华山方向去,顺着蜿蜒清澈的五溪河南行,出六泉口,便到了庙前镇境内。当李白笔下的“青山挂绿水,秀出九芙蓉”的九华山还没有呈现出什么气象的时候,你往右稍一扭头,就能看见屹立着的一架大山,平顶,巍峨,没有什么峰峦,就像一块巨大的磨刀石,我们从小都随村里人叫她磨刀山。磨刀山向东发展出几道山梁,就象大树生出的根,又好似母亲温柔地伸出的几条胳膊。我的家就枕靠在其中的一支胳膊上。每两个山梁之间,都有一条河,这些河统统流入九渡河,汇五溪,最后进长江到东海。每两座山梁之间也有一条大路,这条大路承载着村民们的梦想,通往公社,乡和镇,再后来通往山外更远的地方。当然,这条大路也往磨刀山的方向延伸收缩,最后形成盘山小道通向磨刀山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磨刀山和东不老山遥遥相对,宛如两只巨手,把九华山一脉捧起来远远地放到了南头,轻松地腾出一大片田野,让这里的居民耕种生息。不过,那时候,无论山水多么美丽,人,还是穷。虽然贫穷象把刀,在父母的脸上无情地刻出了沟沟坎坎,但却切不断孩子向往快乐的心丝。即使饿着肚子,我们也要叫上几个小伙伴,蹦蹦跳跳地沿着大路,去庙前街道寻找有别于乡村的世界;或者反过来,朝着磨刀山的方向,盘旋,攀登。</p> <p class="ql-block"> 庙前镇之所以得名,也许是在地理位置上离香火旺盛的九华山不远吧。通往庙前街的路,不长,也不短。隔三岔五地走一遍,我们也不厌倦,因为每一次,我们的心里都有盼望,花草风雨的时节变化,给我们的童心不断灌注新的色彩。开春的田野,犁沟里的冰还没有化尽的时候,我们会拿根稻草向冰上吹出热气,溶出一个小洞后,用稻草穿进去,一路提着它走;夏天到来,河水温度升起来了,我们挽起裤腿,下到河里,一路撵着鱼走;深秋时节,田埂的草枯了,我们偶尔会激动地放一把火,然后一步三回头,看着被秋风高高卷起的烟火走;冬天里,我们穿着单薄的棉袄,一路迎着凛冽的风,抹着鼻涕走。一旦走在铺着青石板的庙前街,风景与乡间便迥然不同,我们的脚步就慢下来,停下来。我们口袋空空,什么也不买,就是隔着商店的玻璃,看看琳琅的商品,做几个吞咽的动作,然后静静地走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街上最让我们感兴趣地地方,一个是农机厂,一个是医院的垃圾堆。因为这两个地方,我们总能淘到宝贝。农机厂的门很宽大,总是敞开着,我们就靠在门框上,好奇地打量机床,看工人师傅们干活。通红的炉火,以及电焊的弧光,在我们的眼里,是比山花更灿烂的异样的光辉。有些胆大的玩伴会找机会“拿”一根钢锯条,一个滑轮,一节链条,或一块废铁,回去制作新奇的玩具,比如手枪和滑轮车等等,向朋友们炫耀。然后我们就去卫生院的垃圾堆里,找打点滴的软管,青霉素瓶子,和扁扁的注射液盒子。软管可以用来制作弹弓;青霉素的空瓶呢?把瓶盖的外面一层铝层撬掉,在软盖上锥个洞,插上一小截细竹枝,灌上水,通过开关软盖,就能把水射出来,这样一个玩具注射器就做成了。平时放在口袋里,见人就偷偷地喷,看到别人冷不丁地“啊呀”一声,能高兴个大半天呢!注射液的空盒子当铅笔盒特别好,也算是奢侈品,一般同学是没有的。现在回想起来,我深深地感觉到,从贫穷里发掘的快乐,应该是点燃人生幸福感的一点星火。只要稍加回忆,脸上便会突然变得灿烂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必去的地方,就是汽车站。那时候,汽车很稀罕,几乎都没有坐过。我们特别喜欢闻车子的汽油味,觉得很神奇!每次都要深深地吸几口,向大烟鬼过烟瘾一样的满足。看着高大的车身,特别羡慕坐车的人,目不转睛地朝他们看。直到车子开走,公路上的尘土被风吹散了,我们才回过神来,彼此讨论前方的公路通向什么样的地方?当然,结果总是茫然。如果是夏天,我们会下到九渡河里,看着默默东去的流水,我们也好奇地问,这河水最终流向哪里?听大人说,是长江,但是长江又流向哪里?就都不知道了,因为,眼界,被周围的群山死死地遮住了。 </p> <p class="ql-block"> 于是,上小学的某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决定要爬上磨刀山顶,去看远一点的世界。上山的路,自然远没有通往街上的路那么平坦。大人们说,“望山跑死马”,我们在年少的时候就真切地体验到了。好在身体的乏累在天真的心灵里是不能久存的,何况山谷里唧唧的鸟鸣,一路为我们打着鼓点;山梁边熟透的野果,一路为我们提供着食粮。遇到山泉,我们就喝个饱,遇到大块的山岩,我们便坐下来小憩,顺便回首环顾四周和眺望远方的景象。爬得越高,景象就越广阔,我们就激动得喊,“再上,再上!”,终于,我们爬上了山顶。这是我们有生以来能达到的最高峰!我们匆忙着去寻找我们熟悉的地标。上山的路,变得那么细长;家里的房子,象是散落在绿色田野里的一粒沙子;平时在村里看到的屋后的山冈,则似乎统统消失了一样。“长江!长江!”朋友叫出声来,我们转过头朝向山的那一面远眺,长江象一条白色的飘带,在远方由左向右地沿伸。当我们再试着寻找九渡河的时候,她的踪影,变得纤细难辨,无法去追寻她的走向了。不过,我们也并不不失望,因为我们愿意相信,她是日夜迫不及待地向长江流淌着。这次登高,让我们领略到了“一览众山小”的真切感受,看到了风起云涌的盛大气象。那一天,我被远方天际线上浮起的渺渺烟波牢牢地吸引住了,并从此萦绕在我日渐成熟的脑海里,撩拨着我继续一路追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就生活在那片烟波之外,过着平和宁静的日子。可是,故乡,又成了萦绕在我心头的那道烟波,让我思念、着迷。因为疫情原因,我有很多年没有很够回到老家,和儿时的伙伴畅叙过去,重新踏上以前走过的路了。因为时代的变迁,很多路,已经没了,或者变了,代之的是水泥大道和繁华街衢。我在为家乡发展欢呼庆幸的同时,心底里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怅然,觉得永远失去了对我的人生发挥过十分重要启示的朋友。不过,还好,淹没在那远远烟波里的故乡的小路,还亲切地存在我的记忆里。她的朴素温存,一直指引我,鼓励我,安慰我,让我永远不会忘却,也不能忘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