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竹桥

一杆江河

应2021年度《美篇》最有影响力优秀话题主持人，《难忘的知青岁月》话题主持人七月白荷的鼓励和邀请，写点知青生活的回忆文章，与曾经是知青的朋友们交流。

（此文图片皆取自网络 ，为著名画家吴冠中所画江南水乡）

高高的桥身，细细的支架，三根毛竹一拼就算桥面，隔两尺钉一短木就算阶级，两头陡峭的斜梯一接地，就成了沟通一村两岸的神仙通道。

看上去很美，用现在的审美，纤巧，苗条，有型。

走上去却要斗胆，临水三四丈，一步三晃，有的仅在一侧绑一根毛竹当扶手，有的干脆什么也没有，光秃秃，一但失足就是高台跳水。

刚下乡时，小竹桥是横在知青面前的一座山，特别是女知青。

记得我第一次单独过桥，刚走完斜梯还没上桥面就转身下来了，因为屁股发紧，两腿发软。

也有胆子大的，走到桥当中故意晃荡晃荡，大喊大叫，显摆显摆，只是兴头一过也变成无趣了。

那一阵子，一起干活的社员津津有味的话题就是女知青过桥。说，某队女知青牵牢手都不敢过桥，听说好几个队的女知青一个一个爬着过桥，还有某大队女知青过桥掉河里了，幸亏有船经过，捞起来了。不过，我们插在相邻大队的余同学是真的掉到河里了，好在狗爬式，搂住了桥桩，否则真会淹死，原因是人高马大，走到当中桥断了。

同里地区是著名水乡，从地图上看，村村队队都被大大小小河港所隔，出门靠船，走路靠桥。队里的几百亩地，常常分布在大大小小的“独脚圩”上。每天早上队长派完工，远的跳上队里6条木船出工，近的就操起家伙，排队走过一座座高高的小竹桥，无桥不成路啊。

一到下雨天，过桥便成了知青的心病。那时，家家穷得叮当响，队里连买农药的钱都常常需要供销社垫付，哪有什么钱修路，一条泥路通天下。

这里是有名的粘土地，每当下雨，泥泞没脚背。打赤脚，一步三滑，穿雨鞋，两脚烂泥，三步成一跎，拖都拖不动。这时的小竹桥，又泥泞，又滑溜，稍不留神就有掉下河的危险。别说知青，就是当地农民也怕雨中过桥，因为雨中过桥落水而亡并非个例。

我曾经问过农活师傅，这竹桥为啥弄这么高？矮一点不好吗？他笑着说，底下要过大木船呀！

插队十年，有两件事至今难忘。

一次是结婚不久，妻子乘隔壁大队便船从苏州娘家返回生产队自己的家，上岸地方离家有三里多路。那时候，没电话没手机，整个大队连电都没通，照明全靠煤油灯，一到晚上，村野四处黑咕隆咚。

天已黑下来，又下起了大雨，一路泥泞，一路踉跄，她已记不清跌了几跤，离村一里，一座高高的竹桥档在了面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她再也没有勇气过桥，站在桥边大声哭喊。风大雨猛，足足喊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一个邻队的姑娘听到了喊声，打着手电筒，撑了一把油布伞找到了她，并将她带过桥，一路护送到家。她惊恐地在被子里抖了半夜，哭了半夜。

雨过天晴，我俩特意找到这位农家姑娘，登门道谢。

还有一次，那是插队第二年，正是紧张的双抢季节（抢收抢种双季稻），我在挑稻时闪了腰，躺在床上休息，下午三点多钟，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大喊有小孩落水了，我猛地翻身冲出门外，只见对岸五队的两位老太太手指桥边一堆水草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我定睛一看，水草堆边有一大滩水花，不见人影，大概人已沉入水底，心一急，衣鞋都未脱，从桥头一跃而下。在附近地里干活的男男女女听到呼喊，发疯似地赶过来，男人们纷纷从桥两头扎进河里，和我一起一遍又一遍沉入水底摸人。几个有小孩的妇女已经吓得瘫坐在桥两边的地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我们。十几个大男人恨不得把河底摸穿，却始终没有人影。队长这才对岸上的一众女社员大吼：快清点各家孩子！十分钟后，清点完毕，两岸各家孩子安然无恙，真是虚惊一场！

经推测，估计是大鱼在桥柱水草边喜戏，两老太听见声响，跑出屋门，再看到桥边水花，以为有孩子落水，便大声呼叫起来。因为以前有孩子过桥落水而亡的事，那些吓得瘫坐在地的都是亲眼见过的。

虽然是虚惊一场，队长和社员却表扬了我，而我的腰痛经过这番折腾，变成了腰椎间盘突出，疼痛难熬，动弹不得，不得不返城就医。

可惜的是，我当时脚上穿的一双塑料新凉鞋，那是我咬咬牙刚买的时髦货，在水底摸人中失落了一只，再没找到，心痛了好一阵子。

改革开放以来，江南农村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近些年新农村建设，村村通公路，户户建楼房，小竹桥早已变成了宽阔的水泥桥。

不过，知青们碰头，只要说起乡下的小竹桥，保准个个都会讲出一堆故事，或惊险刺激，或无可奈何，或滑稽逗笑。

小竹桥是先人智慧的产物，绵延了许多朝代，许多古画中都能找到它的身影。现在，它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感谢画家把小竹桥的身影重现在世人面前，虽是廖廖数笔，却是活灵活现。

画家让小竹桥入景入画，而在当年的知青中，小竹桥已经入脑入心，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美篇制作：一竿江河

二O二二年四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