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

老猫

　　一夜春雨，惊醒梦中人。二十八年没见的老周，亦师亦友，居然在南柯陪我聊了一宿，知道他已经走了十五年，一个我心目中的上海人。

他居然又在躺椅上睡着了，伴随着昨夜的滴答之声。

　　2300年前，战国四君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来到了吴地松江，于是便有了申，便有了黄歇浦（春申江、黄浦江），那时的海岸线大概在嘉定、太仓、青浦、松江一线，滩涂一路向东百余里。

彼时的上海，只是黄浦江畔滩涂里的几个无名的小渔村罢了。

　　之后的一千多年间，便有了上海镇，先后由青龙镇（江苏的青浦），华亭县（浙江的松江）下辖。

直至七百多年前的元朝，才有了上海县，也就是现在的老城隍庙一带（南市区），先后由松江府、嘉定府管辖。

那时的上海人，一部是随着滩涂一路向东迁徙的江浙人（吴人、越人），还有一部分越人是沿着海岸线来的渔民，落户在浦东的沿海区域，这些大概就可以称之为土著人了，上海的移民文化由此发端。

上海人的语言属吴语系，所谓吴侬软语，文化渊源则来自于吴越文化，尤其受东晋、南宋的影响最大，南北交融。曾朴的《孽海花》、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中均可一窥。吴越文化孕育了评弹、越剧、绍剧、锡剧、沪剧，包括近代的滑稽戏。

　　现代意义上的上海，起源于五口通商（1842年）之后的开埠，尤其是开启了租界时代（1845～1945），东方巴黎应运而生。

开埠早期的移民，大都来自北方的山东、苏北，南方的广东、福建，西面的浙江、苏南，当然还有当地的土著，他们构成了当年的上海人。

　　曾祖父（1878～1911）是江苏吴县人，九岁跟随其父到了上海，曾祖母（1879～1968）是上海本地人（闸北庙头）。

祖父（1898～1987）出生在成都北路，祖母（1907～1968）也是本地人（普陀真如）。

父亲（1928～2016）出生在余姚路，母亲（1928～）出生在浙江余姚，1945年跟随兄长来沪打工。

我姐出生在镇宁路，我出生在青浦，现在都生活在上海市区。

历经了一百多年的几代人，现在的老上海人，除了最近四十年的新移民，很多类似我家的情况。至于从业情况，三教九流，一言难尽了。

我时常调侃自己是个杂种。

　　客观上，租界文化就是这百年上海的主流文化，大量华人的涌入也是租界逐渐扩大的原因之一。

上流的官僚买办，中流的小业主市民，下流的苦力，共同形成了所谓的上海人，鱼龙混杂，难以一言以蔽之。

上世纪初直至中叶，上海出品的众多电影，类似《十字街头》、《三毛流浪记》等等，基本上如实地描述了当时社会形态。一堆的洋泾浜大行其道，之乎者也荡然无存。

没有十里洋场，何来海派文化。当年的小姐、小K，俨然成了今日的名媛、老克勒。

　　1949年的上海，没有郊县的概念，市中心有十多个小区域，外围是郊区。

大概用了十年的时间，从江苏、浙江划了几个地方进来，类似青浦、松江等等，再将市区内的原有区域重新划分合并，形成了之后的十个市区，十个郊县。

最近这么些年又消灭了郊县，合并成了十六个区，由此，城乡差别没了，皆大欢喜。

　　各种冲突与交融，是移民文化的特征之一。

本土的与外来的，类似东西方的文化差异；

先来的与后到的，类似新旧移民的地域差异；

城里的与乡下的，类似工人农民的职业差异；

礼拜的与烧香的，类似佛教基督的信仰差异。

诸如此类，各种差异的冲突与交融，决定了各种人群的社会属性与等级，上海人的小市民特征，正来源于此。

　　开埠之前，上海人与外地人同文同种，没有差异便没有冲突，也就无所谓相互鄙视了。

开埠之后，上海渐渐形成了孤岛文化，养成了独有的傲慢。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外地人、乡下人、下只角的人，还有印度阿三、台巴子、港巴子，都在鄙视链的低端。似乎只有生活在法租界人，才配做真正的上海人。

近四十年，上海迎来了新一波的移民潮，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于全世界，有打工者，也有新贵，他们被称为新上海人，已经位居鄙视链的顶端了。

随着城市改造的不断发展，产业结构的不断调整，一部分老上海人远离了市中心，远离了社会的主流，渐渐地成为了这座城市的遗老，自然就风光不再了。

吐故纳新，上海这座魔都的活力与魅力皆在于此，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体现得淋漓尽致。

上海，百年沧桑，砥砺前行。

　　2300年后，上海一定不是现在的模样，上海人也一定不是现在的德行，沧海桑田。

　　曾经看过散文《上海人》，总有言而不尽、欲言又止之感，仅以此篇斗胆拾遗补缺了，当然，也是不足万一的。

上海人，我权这么一说，您且这么一看，茶余饭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