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父亲的一天

春芳

母亲病逝后，二姐夜夜梦见母亲，在梦里，母亲不声不响的过来，看着姐姐，有一次端着满满的一盆水克服很大的困难递给了她，母亲最后一次出现在二姐梦中时说了话，告诉二姐她将要去很远的地方了，那个地方很好，同一天晚上，二姐夫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要二姐夫回老家来陪她吃饭，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天是母亲离开人世的第35天。至此后二姐再也梦不到母亲。

她把所有对母亲的想念都给了父亲。她每天下班必先去父亲那儿，给父亲挖地、洗衣、按摩，陪父亲讲话，风雨无阻。她像一个风向标，带领一家人开始认真的关爱父亲。

父亲像一个宝藏，他非常正直和善良，又十分得体和智慧。有一次在饭桌上大姐夫的朋友对父亲说：您这生了三个姑娘好，您才有这个福气。父亲接过话头说：您这个话我不同意，我这三个女婿就是三个儿子，是我这三个女婿好，我三个姑娘才好，我才过得这么安心。他这话不轻不重，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说得满桌子的人都很开心。

不知父亲还做不做梦，他未讲过梦，父亲在家吃饭时会说：“奶奶，吃饭了”。有一次电话里父亲给我讲，我每天叫妈回来吃饭，她不理我。

父亲说：哪怕吵架也好啊。

父亲说：母亲百分之百坐这把椅子吃饭。父亲说的是靠门的这边椅子。

母亲在时，我们以为有母亲在照顾父亲，我们把母亲照顾好就行了。

直到母亲走了，我们才真正的走近父亲。

原来父亲是这样得体的一位老先生，难怪父亲走到哪儿，都有人夸他。他热情、大方、乐于助人。而这都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一点功利心。

因为苦过穷过，他更懂得乐。

我和二姐终于发现父亲有着自己厉害的江湖。而这江湖又很清奇，我们越发的敬重他，珍爱他。我们甚至想如果母亲多一点见识，父亲会更厉害。

我们不知道父亲有多想念母亲，今天早上7点50到他那儿，原是准备带他看中医，发现上次的中药还没吃完，父亲便说：我们去看妈吧。

不去。我拒绝。母亲走了，走得完满，我不想再惊扰她。后来想这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父亲应不这么看。我体会不到。

妈那张照片照得好好啊。父亲给自己台阶下。

我回去把妈的照片整理一个影集给您。我说。我关照自己内心的爱有点凉意。

他今天的早餐是肉包子，是二姐昨天买给他的。他一大早蒸上包子就去了地里刨田，我到时他给我留着两个包子，我原准备带他去外面吃早点的。

上午他一般会去大姐那儿，在那儿帮姐姐买这买那，倒垃圾，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晚餐他自己做给自己，二姐到来时大约是他每天最放松的时间。

他做事井井有条，他把房子收得干干净净的。

他一个人搬梯子把挖的新蒜一把把挂上高高的屋檐。

谷雨那天，他一个人栽了一百棵辣椒苗。

太阳大了，他提着黑色的烧水壶到堰塘提水给辣椒浇水。

他有自来水，有天然气，他舍不得用，他节约得没有母亲那么明显，但也很严重了。做饭烧柴，熏得到处是烟，到门前堰塘里提水也是为了节约自来水。

他有退休工资，他的退休工资可以保他晚年所有开销。

和父亲呆在一起一天，他闲下来也没有一个小时，摘豆子，剥花生，再摘豆子，抱三床大被子到太阳下晒，给辣椒浇水，喂鸡，给自己做饭吃，他真是有点忙，他不是不想做事，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拖不动了。他六十多岁时走路还如飞一样，我追不上。他只是老了，身体力量弱了，记忆力衰退了，要不然我们都比不上他。

我们三个女儿慢慢接受了母亲离开我们事实。她和我们不在一起生活三十年了。可母亲曾是父亲的枕边人58年。

父亲82岁了，半小时前给我剥了豆子的事情他容易忘掉，他忘不了母亲。

我共情不到他的寂寞。

只有看照片，我才能比较出来，他以前是乐呵呵的，照相时总会笑笑，现在他总是锁着眉头，只有在捡到鸡蛋这一点小小的收获时，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每天在农历上会写上一段话，今天他会写什么呢？

“春芳来家一天”我猜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