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小叙

溪嵐澹月

新冠泛滥，风声鹤唳，阻截恫吓，惊悚终年。

神经挣如蚕丝，微微一颤，抑或崩断。

然则，几位西轴电修老友，四十载一逢，不畏生死，大义如山，加额相庆，泪奔似泉。

若非生死之交，谁肯来赴鸿门宴？

畴昔之年，西北轴承，幽居深山，水泉呜咽，沟坡阴寒，脚下卵石滚滚，头顶巴掌状天。煎同炼狱，熬日如年。

岁月淹漫，蓦然回首，久远的记忆已被揉碎扯断，飞絮飘游，亦真亦幻。

浓暗继续包抄，伸手不见五指，像碳粉，如油墨，还像鱿鱼溅染的汁儿。

欲视不见，窒息艰难，意识继续沉潜，穿越时光隧道，如堕万丈深渊。

远远泛来一缕亮光，近了才看清楚，一团篝火，受积雪与浓黛的挤压，特别光亮温暖。
火里湿柴，哔哔啪啪爆响，声音，撞击岩壁，山应谷鸣，像天坛的回音壁，一击掌，氤氲不绝，如无数巴掌合拍。
偶尔，一束火焰腾入空中，飘浮摇曳，久燃不熄，像替星星发光。
这一团火，终身再也不会忘记了，它温暖了我，烘除了内心的焦躁和忧郁。
时间应1972年的深冬，地点，贺兰山大水南沟的花石峪。一早走，偏午才到。

朔月天，星斗给云霾和山体遮掩，大山沟黑如扣了的锅盖。

当时情景，没想象的浪漫，心惊肉跳，毛孔悚然，害怕山上的野兽冲过来把我吞了。
断续的山风，时时掠来不明动物的嘶吼，一双双绿黝黝的眼在坡底游曳，像漂浮的磷火，离我很近。我不知是不是青羊灰狼猞猁或金钱豹的眼睛？
我甚至还自己威胁自己，想象山魈擦了白霜的面孔，雪地乱奔乱跳，一步步向我逼来。
年轻时的思想真怪，读了书，却相信鬼神。我有些悔，应该和他们一起上山。
仄起耳朵，侦听每一个可疑的声响，手指扣单筒猎枪的扳机，草地树林，这时真若窜出个影子，我会毫不犹豫开枪。
九时左右，他俩下山了，肩各负一只青羊。
撂下羊，烤火喝水吃馍。岩壁那么高，沟里雪更厚，天又那么黑，不揹羊我也不敢走，想想不上山对。
熊熊火光，映红二人的脸孔。
脸型瘦峭，面肤稍黑，口音洪亮的是孟双成。尖锐的眉骨后，闪烁一双机智灵活的黑眼珠，跟青羊一样。
这双眼比青羊敏锐，一旦遭遇扫描，青羊很少逃脱他的枪口，百步穿杨，应声而倒。
他爬无数座高山，打死无数只青羊。后来，人送孟青羊绰号，西轴家喻户晓。
那个年代，即不禁枪，又不禁猎，青羊肉成为贫苦生活的晕味，全民皆猎，人人上山。
老孟人生最灿烂的光环，还不是射击，他的摔跤，曾获沈阳部队大比武第二名。
沈阳部队，威武之师，亚军的分量不小。
但巨大的光环，罩他瘦小的个子，温和的外表，不事张扬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
一次我意气风发挑逗他来摔跤，他笑了笑，捏了捏我的细胳膊说：尿裤裆才缝了几天，一边凉快去。
那次，银川来了几位摔跤名家，大概参阅了人事档案，慕名而来，说是拜师，大概也想试探。
他不动声色，不怯不愠，眨巴眼睛一语不发，直至来人倖倖离去。
对这件事，直至这次聚餐，我才问说。他言：当然真的了，证书还挂家的墙上，不信，请来验证。
最早老孟家民族北街东边的一片平房，去过二回，未见摔跤证书。但见娶个年轻的小媳妇，比他白，比他漂亮，油泼辣子的味道也美。
老孟说，咱蒙古族，一骑一摔，样样出类拔萃。
直到今天，才知他蒙古族，老家阴山一带。
另一位名叫李世友，陕北榆林人。也当过兵，高高的个头，粗壮的身体，哪儿一站，像耸立的水塔。
最大的特征：两颗熤熤映辉的前门牙，包了金。因此绰号大金牙。讲话，不时放射彩光，眼花缭乱，声色俱全。
一次银川提货，对面汽车灯绿了还不走，司机骂他们大傻逼。
他不明白怎回事？我对世友说：请您闭嘴。
现在的理念，牙齿追求仿真坚固，时兴烤瓷种牙。但那时期，追求装修，镶了金牙，多少象征社会地位，就像现在驾什么车？
世友的家境并不富裕，儿女多，妻子没工作。他甚至没受太多的教育。在电修，凭蛮力干活，任劳任怨，不辞辛苦。
那一回，20KM外的煤机三厂架电线。有车有骑，却偏艰苦奋斗学解放军拉练。从沟口整装出发，121列队喊口号，齐步走到工地。
有人乘他不注意，行李塞了块大石头，估摸10多斤重。
到目的地，滿头汗的世友才发觉中了奸计。不过，没发太大的火，抛掉石头啐了一口稠痰。
日她奶奶的！
有人笑着对他说：这块大水沟名玉，是请你送三厂的头头，你要招驸马了。

左后：周义民、孟双成、贾杰，周世民
左前：徐希英（义民爱人）李敏（世民爱人）

​ 到达目的地，老孟一人先上山探路，留我们就地待命。约摸半个时辰，山上一片枪响，像机关枪点射，吓得青羊的黑点四处逃蹿。
烤火时，我问老孟：打了几只？老孟回说13只。他回话表情平淡，像山间刮来一缕清风。
这数字很难置信，羊再多，也都吓跑了。老孟的话虚虚实实，像雪水泡涨了的泥巴。
不过，次日和世友又上山了，说揹那天打的剩羊。
吃饱喝足，该下山了。他俩一人一头羊，我也没空手。揹捡来的一头老羊。
老孟狩猎的经验多，每至山弯，总先探头张望，观察有无异常，这才迈脚。
山白雪皑皑，冰雕玉砌，景色壮丽，但也给青羊的活动，暴露轨迹。
老孟扬头看了看，指南山的一面陡坡说：你看。
顺指观望，果见一群跑动的青羊，远远的，移动的小黑点。
老孟揹枪上山了。只有遇见青羊，他的行动才敏捷迅速，一忽儿消逝石崖后头。
我和世友，边走边聊边抽烟，消磨时光。
拐一个山弯，突见面前两只青羊喝溪水，待我将枪端正，那小的早没影了。
剩个大的，行动迟缓，被我一枪击中，钻入灌木丛浑身打颤。
这是必然，仅距3、4米，我洋洋得意。
把它拖出，才知老羊毛发无损，一条后腿断了，惊弓之鸟。
绳子系牢羊角，无论如何，拉也不走，打也不走，宁死不屈。
无奈，世友掏刀杀了，肠子挂树杈给小鸟啄。做个记号放归家路边。
那一天，我也收获了一只山鸡，很肥。这冤家没发现来人，瞄准了还不飞。
二个月后，轰轰烈烈“一打三反”运动来了。
那个时期，不仅整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也整群众知识分子，打击资本主义的经济犯罪。
401会议室，挤滿了人。口号夺窗而出，响彻云霄。
李世友站群众对面的高櫈，低头认罪，一声不吭。
项子挂了几圈彩色毛线，像婴儿滿月。
这大概物证，银川毛线便宜，弄回陕北老家可能翻本。
这在过去，小本经营，异地贩卖，是受官衙保护的。再做大了，才是晋商、徽商，全国到处跑。但在这时，就是破坏计划经济的投机倒把，属严重的经济犯罪。
世友那天撅起嘴，像栓驴的木桩。不过还好，始终未张嘴，放射金光，否则充满仇恨的革命群众，能不能像纳粹敲掉犹太人的金牙。
1985年夏天，车去西安拉电缆。他找来跟我说：拉点货吧，挣点钞票，指尖醮着唾沫空中捏了捏。
我从了他，想一打三反的表现，应该不辱使命。
老李生活困难，做生意2000元本钱，还我筹措。
永宁大米，颗粒饱满，油润滑腻，收才一角一斤。
到西安市场，与当地大米同价，但宁夏大米，陕西不认。
熬了3、4天，司机急了，万般无奈，我以疏通关系为由，将大米售光，算了账，略有小亏，白搭了上火着急。回户县装了车桃子，勉强保本。
这么个好人，与世无争，任劳任怨，总想凭劳动挣钱，填补家用，但世事无常，几年后患肝癌辞世了。
当时，孩子渐渐长大，老婆劳服家属工转正，正该享福时候，却狠心离开了家，很痛心。
不过，世友长女小红争气。西轴文学社成立不久，他的一篇散文被中央电视台采用，中央2套，还约她做了电视台专访。
电视里她提到父亲，感动得现场不少人滴下眼泪。

这次生意失败，是信息不灵，也是贪心。车到彬县，当地的二道贩子上车摸了米，他们懂，出价0.12元，当时抛售，能挣几百。这在当时，也算好的收入。

离西安的那天，好多西北产管处的人，提袋子找到汽车，还想购米。说宁夏大米，吃水，好吃。

陈英、李世友、作者，1985.07.15，摄于乾县

聚餐的饭馆，宁夏附中对面的一条巷子，和顺馆子。人不多，店不大，菜的味道尚可。义民对这一带该很熟，他现在酒瘾还大，家门边的饭馆与酒友当没少来。

周义民长我一岁，籍贯辽宁沈阳，个子和我差不离，体魄雄壮，虎背熊腰。
一次沟口架电线，电修去的人多，众目睽睽，义民爬上电杆，高空作业。
义民近视，动作迟滞而又略带滑稽。
现在回想，义民有思想，电信施工大会战，有必要给领导和大家表演。
老孟走来跟我耳语：你看，像不像鲁智深？
就这样，绰号如痈附骨，铁了义民。
鲁智深倒拔垂柳，照说也大英雄。但后来，大家只喊花和尚，就尴尬了。
那时电修的绰号，每人至少一顶，50%老孟创造。他好琢磨人的特点，扭曲夸张，生动形象，一炮成名。他开玩笑，雅俗共赏，还不避讳女人。

电修知识分子多，对老孟绕道而行，哼哼哈哈，从不纠缠。

一次，我给变电所打开水，烧水房的妇女多，洗洗涮涮。老孟站梯子凿墙眼。

我没跟他打招呼说：谁见青羊上墙了？

结果惹他一顿炮轰，人高声大，河滔翻滚。

麻风、梅毒、痔疮、白带、螩虫……我走出屋外，他的喊叫还没完。弄得大家莫名其妙。
电修的工作轻省散漫，这对西轴建厂初期挖沟填土，搬砖垒石，是难得的工作，分到电修，要关系硬。
一个月色很美的夜晚，我与电修连长徐茂祥住银川站前旅社。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拉我越过铁路，到周义民家访。

那时银川铁路分局的家属院，今铁路医院附近，抄近道，隔好大一块农田。一条斜插的小径，穿贯其间。
冬天的田野，月光下垅沟深而漫长，由浓入浅，消失茫茫的夜色。
对面闪耀着灯光，即家属院，一排排红砖青脊瓦房，庄重肃穆。
银局分管的铁路线好长，石嘴山到夏官营。义民的父亲，分局劳资科长。
个头很高，清瘦矍铄，热情健谈。义民的母亲略胖，滿脸微笑拉我们炕上暖和，一会儿，义民妹妹端上了热茶。
义民二哥一弟一妹。二位哥哥兰州工作，还一位弟弟世民，小名辣椒，个子也高，但没三哥魁梧。
喝茶，说了好些义民的表现好，有上进心的赞评。义民父亲也说要严加管束，替我教育好孩子，不可一丝一毫的放纵。
告辞出门，照趟庄稼地的深垅。庄稼成长，看土地，义民成长，看家风。
这是温馨美满的大家庭，有修养、有文化、有教养，温良勤俭，谨慎谦和，不急不躁，有着源远流长的优良传统。
那时西轴，漫山遍野的荒沟石砾，风沙弥漫，草木不生，连溪水幽咽，也如女人淌的眼泪。
更悲壮，还是文化荒芜，乱石丛中，十天半月才扯起影幕，除8个样板戏，就全国山河一片红。
这样的生存空间，对渴求知识，寻求艺术的青年说来，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文化沙漠，生活贫苦，精神的存在，犹如崖头任风撕掠的蒿草，说不上哪天，连根拔起，无影无踪。
懵懂求知的孩子，相见的慰问语：一抱拳，一拍胸，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这样的环境，还天天开会读报，斗私批修，狠批私心一闪念。无论物质和精神，活有多难！
一次与义民闲聊，说起欧洲文学名著，问他能不能借一本。
那时，我俩的关系，已到无话不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境界了。
不想，他胸有成竹，仄起脑袋回我：想看哪本？请讲，样子像饭店大厨子听人点菜。
出人意外，受宠若惊。随便点了一本：那就《鲍发利夫人》吧。
这书中学听过，一直未借到。
下次回来，义民真还从书包取出了这本书。报纸裹着，偷偷递给我。
大喜过望，搂紧了书，也抱紧了义民的肩膀。
那时阅红宝书以外的书刊，都大毒草。文化荒芜，还兼文化肃杀，抓住与收听敌台同处，轻则撕书，重则批斗，焚书必定坑儒。
肯借与你，关系莫逆。能借得来，神通广大。干涸的沟壑，因有了义民，汩汩淌来清澈的泉水，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湿润明亮了。
法国作家福楼拜笔下的田庄，风光旖旎，亮晶晶的小河，绿洇洇的岗峦，荡悠悠的浮云，密匝匝的树林，我顺福楼拜的笔意徜徉法兰西的乡村大地，心像浮云浮掠。
阳光刺人睁不开眼，耳际传来清脆的鸟吠，还嗅到漫山遍野山花的芳香。
女主人爱玛，轻盈的脚步跨过村溪，趟过草地，弯过山岗，裙子沾了一片鹅黄的花渍，俯身一嗅，人就醉了。
爱玛的心是轻松的、自由的，她的虚荣、迷幻与痴情，与现实冲突，纠缠不开，还未及醒悟顺应，年轻的生命结束了。
看毕这本书，我泪流满面，如此伟大的世界名著，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准与读者见面。
我的文学生命滋润了、漫灌了、饱和了，如倾盆大雨，酣畅淋漓，醍醐灌顶，心舒展伸延，像一颗绿豆芽。
一气读了二遍，掩卷遐思，心潮澎湃，并抓起笔来写作。
之后陆续阅读义民借来的书，巴尔扎克、雨果、莎士比亚……煤机二厂施工的岁月，还借我一本二年合订的《文学评论》。
我的眼界拓宽了，思绪如茂密的草原，郁郁青青，外国文学，丰富了我文学憧憬，插上了翱翔的翅膀。
鸦片战争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但马上封关锁国，像愈合了伤口，将脓水秽物裹藏体内，成为封建社会的不治之症。
慈禧太后，接收蒸汽机车医院教堂，但不能接受民主自由的思想蔓延，维持皇权，必定摧残文化。

当时电修，重要的工程大武口通讯线施工，当时条件艰苦，封闭的大山工厂，与外部隔绝，很难想象继续存活。
沟里到大武口，50KM，挖坑，栽杆，架担，扯线，施工条件十分艰苦，仅煤机二厂就住了二个月。
漏雨的平房，砖头垫的床铺，水煮白菜高粱米，没一点儿油珠，吞咽艰难，味同嚼蜡。
青黄不接，食堂还只卖臭豆腐。
如此的艰苦环境，就有老孟义民咱们哥仨。
学徒工，我和义民义不容辞，但老孟却有些冤。
西轴一批批复员兵，按说都有仕途空间。老厂派的干部不够使，2000多名大中专生接受再教育，不是依赖对象。目光当然要落到当兵的头上，只要有进步意识与表现，好多复转兵都走向领导岗位。
老孟的仕途照说还顺，落脚组织部，搞外调政审，走不少地方。
一次聊起东北那疙瘩的事，老孟笑着说：三元井依山靠溪，山明水秀，只离县城偏了些。
我惊呆了，老孟一定去过我的老家，搞父亲的外调。想想一个偏远的山沟，若无政审，哪会信息全国交流。
老孟头上的光环，不说别的，大比武摔跤第二，就足以吓倒一大片。
再就打青羊出了名，每次上山，都驮回几只青羊，弄得大家眼睛热辣辣的。
摔跤第二名，无人识见，打羊能手，众目睽睽。大家不免犯了嘀咕：是不是部队颁错了奖？
不管如何？老孟的名气不逊厂长，提起他的枪法，三岁孩提不敢夜啼。
那么多羊肉，分几块予干部，应说也会前程无量。

老孟奉公守法，那时，贺兰山野生动物很多，狍子，鹿、狐狸……

打一只獐子，卖麝香就1000多元。但老孟从不动心。意外的收获，打过一条灰狼，还叫林管所收走。

老孟大山时代西轴的英雄，好多美女欲用青羊的血浆润滑肌肤，对老孟频频抛来媚眼，但老孟心如铁石，不为美色所诱。因此，从未听花边新闻。

老孟的心只有青羊，没有美色和领导。

顺便说说贺兰山的青羊，已泛滥到极限，这对脆弱的植被，是不可修复的破坏。

澳大利亚引进了狼群，保护了袋鼠种群。对青羊，还是要部分开放禁猎。

老孟命运多舛，因大舅哥的一点什么烂事，调出组织部门。
来电修还好，不比车间单机作业。电修夹根大棍，没人理会，没人攀比，何况他是名人。
一般情况，我们劳动，他没技术，插不上手。手就只好空中比划唱秦腔。
秦腔的喇叭移动，随工地走，像文工团的宣传车。
回忆剧目：《游龟山》《蝴蝶杯》《三滴血》《王延贵卖水》一类的秦腔经典剧目吧？
老孟最得意的一句唱词：一拳打死了芦公子芦世宽……这是段感情戏，老孟唱得项筋贲张，面红耳涨，饰关公，不涂大赤脸。
应说，老孟唱秦腔，带感情，可能联想漂泊的身世，苍凉凄恻而又无奈。
傍晚，屋子闷热，老孟就撩起衣襟，站大院唱。这儿多为安徽民工，还有家属，抱孩子一道听。因感觉秦腔与黄梅戏另类，神情关注。
有时老孟上来情绪，还侧身连打几个斤斗，手触地的那类。不过这也足够刺激，那些只知挖沟和泥的民工，拍起响亮的大巴掌。
一天，屋里只我俩，他又唱了支歌，嗓音深沉凝重，萦绕屋脊，久弥不散。
这歌的名字忘了，词曲也不太美，但辽南一带，流传甚广，大概唱出走出饥饿阴影的农民，期愿温饱的心声。
学校教过，几句歌词，至今还记。
“……二十年的规划定得好，咱们的山沟有奔头啊呀伊呀呼……
歌词鼓励农村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刺激私有化倾向的农民积极性。提倡：开垦的土地归拓荒者所有，二十年不动摇。
可惜，不到二年就动摇了，流淌汗水的垦荒地，归了公社，汗水白流了。
老孟说这话很平淡，表情严峻，充满了同情心。
老孟啥话都掏，但敏感辞从不外贸，严守纪律，不越雷池一步。这我听他唯一对政治不滿的牢骚。他的城府深，绝不会犯低级的错误。
老孟携带一支单筒猎枪，但从未启用。可能春天的草皮不易发现青羊，也可能不猎三春鸟兽。
倒一天值班，我与段永宁跑西干渠，拿它打回一只水鸭。
喜获甘霖，大家各饱饮了一碗油珠汤。
猎枪挂墙上，白天晚上，没人看护。想那时的人不像今天暴戾，放火烧客车，把车栽江里，害无辜的群众赴难。
我佩服大侠杨佳，个人恩怨，个人了断，不累及无辜。
施工回来，弱电班暂未解散，工作轻省，屋子里荡滿了秦腔。
几名秦腔爱好者，慕名而来，弱电班改作了易俗社，角色全了，缺扬琴板胡琴师。
记不得哪年哪天？义民弟弟来看三哥，还带位小刘同志。白警装，别手枪，神采奕奕，腰胸笔挺，目不旁顾。大家都过来看，义民的面子充满光泽。
下午去沟口水库，蓄水不多，但也波光荡漾。我们换了警察装拍照，水的倒影很美。
打好多发子弹，靶子大槐树，水中木桩。枪声山间呼啸回荡，嗡嗡不绝于缕，寂寥的大山，总算有了声色。
不朝石头打，惧回崩伤人。
银川新火车西站启用不久，一次送客，南蛮子情绪激动，为小事与人发生口角。
来俩位铁路警察，想带值班室训斥。我说：请打电话给石头，（世民的妮称）说有位西轴朋友问候他。
俩位还算乖巧，给我打个敬礼走人。
这时，世民的官位已升至银川铁路分局公安处长。
世民性格敦厚优雅，情感细腻，富有同情心。任职期间，地界咸宁，百姓安心，深受群众爱戴。
这方面记忆还一次大场面：一次周末，去银川。火车突击查票，应补票的30多人，好长的队。
那时汝箕沟火车，几乎西轴的通勤车，年轻人挣的工资本不多，不买票，天经地义。
我出差，购票当然。
不知谁说了我的名字，一伙人跟着我走，我到哪他们到哪？长长的一队，像耍龙灯。
那时人不像现在理性，拔刀相助，济难扶危，天理昭然。
公安值班的正小刘，扫我一眼明白了。没打招呼便带他的人离开，后来，检票的也走了。
周义民回银川该很早，西轴未下山前就回铁路了。
后来，又见了三次面。

孟双成、沈海

一次，义民结婚，大家贺喜。
二次橡胶厂对面饭店，吃饭出来，见义民背鱼竿钓鱼。
多年未见，彼此尚认，打个招呼。说他下午芦花台钓鱼，车在等他，未说几句话。
后一次我忘了，他帮我找了台拖车，把陷进橡胶厂东墙外渠沟的提货解放拉了出来。
临时停车，不料土质松软，司机大意，滑了下去。义民赶来相助，义不容辞。
老孟也早早离开了电修，新单位银川新城变压器修造厂，还部门的负责人。
找过一次，打座机电话二次，都没接通。当年的电话簿，还留他的电话。虽在同城，事务繁忙，最终石沉大海。

曹贵孝、贾杰、娄文仲、周义民、岳广云

2006年，家父附属医院住院，老孟知道了去看，和母亲说了好多话。
问及来人模样？母亲说，就打青羊的那位，来过咱家，人很瘦。
知老孟来了，状态挺好，也放心了。
义民倒很久未见，听说做了大老板，负责铁路一带的工程装修。人缘好，朋友多，能饮酒，路子广，施工质量也放心，生意挺好。
世民那边，再未曾见。只听说和我的一位湖北朋友交往甚密，频有应酬。
多年历练，沉着冷静，更成熟了，朋友也更多。
这使我想起令尊大人，慈祥和善的优良家风，福报盈门，家道隆昌。

周义民、贾杰、岳广云、邵友义

2016年，沈海来银川，我与老孟吃了二回饭。
三关口爬山，老孟依然昔年风采，爬沟越涧，如履平地，跟青羊一样。
说来75岁高龄，已属不易。问起来，天天晨练走步，寒暑不间，平日也不为琐事所累，情绪乐观。
这一回，义民盼见老友，辗转找来我的电话，建立了联系。
现在，义民孩子青岛，两地有家。岁数渐大，思念老友之情，与日俱增。
老友相见，泪眼如麻。多年凝结的深情厚谊，比酒醇，比茶香，山高水长，永铭不忘。
2月20日，先前还聚了次餐，新城食味鲜酒楼。那回，除义民、世民和我，其余几位不认识，故忽略不叙，只传当时照片，以资纪念。
疫情袭来，殷勤珍重，好人一生平安！

2020.04.23

电修合照，名字好多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