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叔的叹息

山女

<p class="ql-block">  如果信风水一说,黄大叔的祖坟肯定埋在风水宝地上。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重庆一家大医院任财务处长,小儿子在长江航道局开豪华游艇,曾任船长。黄大叔只是深山里一个文化不高的普通农民,又没什么过人的通天本领,只有一个推断:祖坟的风水好!</p><p class="ql-block">  如果信福气一说,黄大叔的福气无疑是生产队里最好的。他95岁高龄,身板硬朗,眼不花,腿不软,耳不聋,胃口好,一顿吃一大碗饭,独自去赶场。别人关心他:“大叔,用根拐杖吧,小心摔跟斗!”他不领情,板着脸冒火:“好好的,我用那家什干啥?”</p> 但,风水好福气好的黄大叔现在常常一个人在家里,象老黄牛那样沉闷地叹着气,老了,没用了,没人理会了,没意思之类的话。<br>  回到包鸾,我和农民朋友李世伦去看望他。黄大叔所住大院子解放前是一个地主大院,现在共住了六户农民,雕梁画栋,木头柱,木头梁,木头墙,清一色的木头,尽管在岁月的侵蚀下已发黑斑驳,但与其他农民的土墙房子相比,富豪人家的贵气彰显无疑。生产队里就有人说,黄大叔恐怕沾了这地主院的富贵气,才有这等福气。我反问,同院落的其他农户并不见有多好呀!他们连连笑着说,就是,就是! <p class="ql-block">  迈过高高的木头门坎,穿过厢房(城市叫客厅)和外卧室,走进一间光线暗淡的内卧室,一股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p><p class="ql-block"> 李世伦叫道:“黄大叔!黄大叔!”木头架子床微微摇动着,有人在里面动弹,发黄的纱布纹帐终于开了缝,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是黄大叔。</p><p class="ql-block">  “大叔,你还认不认得我?”我问。</p><p class="ql-block">  “你你......曹......”他发出一串咕咕嘟嘟的喉音,95岁高龄的他居然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姓。他下意识地拉拉畅开的上衣纽扣,又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攫住纹帐的开缝,收拢在下巴底。他没有丝毫痴呆之状,中国“男女有别”的古老训条仍深深铭刻在他的潜意识中。</p> 李世伦给他披了一件衣服,搀扶着他慢慢移动到床沿,他一双青筋暴胀的脚悬掉在床沿下,我问:“大叔,冷不冷呀?穿双袜子吧!”他摇摇头。<br>  李世伦对我说:“冷?他冬天穿得比我们还少!”<br>  我说:“大叔,外面空气好,我们都到外面坐坐吧!”他还是摇摇头。<br>  李世伦说:“这段时间,他反常,除了吃饭,就呆在床上。” <br>  我问:“他吃饭咋办呢?”<br> <p class="ql-block">  李世伦回答:“我每天煮两锅饭,自己的,黄大叔的。”黄大叔年岁已高,重庆的两个儿子委托李世伦照料他,煮饭、洗衣服、抹屋,每月给200元护理费。</p><p class="ql-block"> 我问:“为啥不煮一锅?那多麻烦呐!”</p><p class="ql-block">  李世伦说:“老头子口胃怪得很,和我们合不到,只有单独给他煮,他不喜欢吃菜,肉也只吃一点点,他最喜欢吃糖,用白糖拌饭,糖多得吓人,我们看得心里发腻。”</p><p class="ql-block">  我说:“老人不宜多吃糖,对心血管不好。”</p><p class="ql-block">  李世伦说:“不好?我们活不活得到他那把年级都成问题!别看他这把年纪,买东西算帐脑壳清醒得很,一点都麻不到他。”</p> 黄大叔的老伴黄大娘已故,黄大娘生前住外卧室,干燥、明亮,大叔住内卧室,潮湿、阴暗。黄大娘过世后,外卧室就一直空着,黄大叔死活都不愿搬出来。远在重庆的儿子接黄大叔到重庆,他老喊住不惯,只住了一个星期就返回包鸾。他的两个儿子一年半截回趟老家,在李世伦家住上一宿就走。<div>  黄大叔心酸地对李世伦说,千辛万苦把儿子养大,废尽心血安排好他们的工作,眼睛望穿盼他们回家看看,回来了话都没两句,连自己的家都不住,呆一天就走。唉,人真没意思! </div> <p class="ql-block">  我不敢过份扰乱老人家的生活规律,把营养品放在老式铜挂锁的木箱上:“大叔,你好好保重,小心别着凉,我走了。”</p><p class="ql-block">  “唉,老了......没用了,没......意思!”我终于听到他第一句完整的话,也是最后一句完整的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十次回归包鸾.1999.9.25至9.27</p> <br>  <br><br><br><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