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树丫生孩子的头一个晚上,城南片区突然停了电。六月末的夏天,哪怕是雾都的一个小县城,天气也燠热无比。窗口到处都是探出头的询问,怎么又停电了?一把把蒲扇散架一般摇得哗啦啦地响。空气是凝滞的,男人们的汗衫很快就挤出一把水来。</p><p class="ql-block"> 树丫躺在地板上的竹席上,轻轻地偏向左侧,还是睡不着。她又轻轻地坐起来,两只手向后撑在地板上,整个背部向后伸直,两条腿脚板对脚板地圈着,热得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她心里头开始烦躁,一烦躁孩子就在肚子里踢了她一脚,然后她就感觉到了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她又试图睡下去,却听见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地飞。</p><p class="ql-block"> 她用脚踢了一下男人,男人正发出平稳的鼾声。另一间屋子里的公婆好像是被热醒了,黑暗中听见蒲扇摇了几下,便又没了声响。公婆晚饭的时候说明天一早要回老家,地里的庄稼该收割了。</p><p class="ql-block"> 树丫侧着身子躺着,看见一只蚊蝇在从窗口投进来的月光里闪了一下。窗口外是房子,房子的后面还是房子,再往后的很远处,有山。山上林木葱郁,应该有很多风在林间飞来飞去,那条林间的小溪蹦蹦跳跳地打湿了旁边的草和灌木,也打湿了旁边堆积的落叶,还有那朵盛开的野百合。树丫把自己置身于山野丛林间,听到了空气流动的声音,听见了树叶在窃窃私语,听见泉水一点一点往石缝外面沁。</p><p class="ql-block"> 树丫后来睡着了,在梦里继续着山野的夜游。</p><p class="ql-block"> 醒来的时候,公婆已经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六点多钟,天已大亮。夜里的暑热褪去了一大半,空气不再那么黏黏糊糊的了。</p><p class="ql-block"> 男人刚盛了一碗热粥放在桌上,嘴里呼呼吹着,喊,媳妇儿,睡醒了,快来吃饭。</p><p class="ql-block"> 树丫坐起来,仍觉得腹部隐隐作痛。蹲下解手的时候,手一摸,看见内裤上湿答答的一片,羊水破了。</p><p class="ql-block"> 老公,老公,羊水破了,快来,她拉着裤子,朝外惊慌失措地喊。</p><p class="ql-block"> 男人冲过去,也是一脸地紧张,嘴里忙不迭地念,预产期不是还有十几天吗?怎么现在就破了,走走走,赶快去医院。</p><p class="ql-block"> 抓了小毛毯、小裤儿小衣服、尿不湿、卫生纸,扶着树丫下了楼,打了出租车就往县医院冲。</p><p class="ql-block"> 医院门诊没开门。八点钟上班,还早。男人扶树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疼痛一点一点袭来,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树丫捂着肚子眼巴巴地朝门诊那边张望。男人抱着树丫的双肩,让她侧靠着自己的肩膀,一半焦急一半担忧,心里早已有些慌乱。他把装毛毯的包裹往树丫的后背垫了垫,侧过身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松毛打电话。松毛的老婆秀芝在医院上班,也怀着身孕,月份和树丫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很快就有医生过来了,秀芝跟在医生的后面。</p><p class="ql-block"> 才开两指,不急,先打两瓶催产的药,一会儿我再过来看。医生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秀芝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也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病房外的走廊上开始人声嘈杂起来,有些之前才做过剖腹产手术不久的妇女被人扶着,正唉哟唉哟的轻声叫唤。树丫听见有医生在不耐烦地吼,叫什么叫,不就生个孩子嘛。</p><p class="ql-block"> 树丫的小腹一阵紧一阵地坠胀,有种撕裂骨头般的巨痛。起先间隔几分钟,后来是几秒,最后就持续不停地痛。她想叫,又怕医生听见了像刚才那样吼,谁没生过孩子吗?叫什么叫,安静点。</p><p class="ql-block"> 她一会儿蜷着腿,一会儿使劲抓着床沿,豆大密实的汗珠把头发弄得湿漉漉的。男人看着瓶里的水滴一小颗一小颗要停下来似的,滴得缓慢,便伸手旋了旋开关,让水在细细的输液管里流动了起来。他心想,这样宫口就能开得快些,疼痛就会少些。</p><p class="ql-block"> 疼痛似乎又加剧了很多。树丫一阵紧一阵地疼得抽搐。</p><p class="ql-block"> 她让男人快去找大夫来,她要剖腹产。医生看见输液瓶里的水速,赶紧调慢了速度,厉声问道,谁把这个开这么快的,知不知道这样是会出人命的。她看了看树丫,也建议破腹产,说不破腹产出了任何事情医院都不负责任。</p><p class="ql-block"> 树丫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她看见医生用了一根长长的针,从后背刺了进去。她听见手术刀一层一层划破肚皮的嘶嘶声响。她感受到医生的手在肚子里挖刨。她听见孩子从肚里被剥离出来,听见漂亮的护士姐姐说,哇,这个耳朵好大,将来肯定是个当官的。她听见啪一声轻响,孩子哇一声啼哭。她看见护士抱着孩子来到她身旁,说,是个大胖小子。</p><p class="ql-block"> 她看着护士抱着孩子走去走廊。她听见护士在门口走廊上大声喊,孩子的爸爸,孩子的爸爸……她看见孩子被抱了回来,听见护士嘀咕,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孩子生出来找不到家人。树丫此刻一阵紧张,生怕这个空档,孩子被人掉了包。</p><p class="ql-block"> 树丫又一阵虚弱,却感到肚子被猛地一阵汹涌的按压。这时麻药已过,医生的手像练习推拿术一般以一种恢宏的气势在她肚子上一阵猛发力……</p><p class="ql-block"> 此刻外边的男人正在楼下的阳台上,和赶来的松毛一起吞云吐雾,他们看着烟圈在空气里旋转、散开,一缕一缕飘向远方。天空中的白云飞走了,太阳呲啦一声抖出万丈光芒。一个说,真快呀,都当爹了。另一个说,是呀,时间真快,还没耍够呢。</p><p class="ql-block"> 不久,秀芝也生了,收获一个满头浓密乌发的俏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