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活着就得出家</div>在当时,二哥他们还不能够真正懂得过日月的艰难,所以无法理解作为一家之主的爸爸那时候的苦难心情。在他们心里,总是觉得爸爸太狠,太残忍了。面对爸爸的凶狠和残忍,他们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心寒。以至,打心里恼恨爸爸,觉得爸爸不可原谅。而他们并不知道爸爸也是出于无奈,穷得没了办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们不知道,爸爸如此做,他心里也同样的万般难受。<br>二哥说,爸那一晚上原打算是想把这刚出生的孩子往茅坑里丢的。可就在他真要下手的时候,不知为啥软了心肠。爸爸后来说,这小家伙那一会儿也仿佛有知,小胳膊小腿儿拼命动弹,哭得也越发地凄惨了。害得他怎么也下不了黑心。因此,爸放弃了直接了当送孩子归阴的残忍念头,想着他既然来到人世,就给他一次活人的机会,省得日后让人知道了骂他枉为人父。爸这样想着,便抱着嚎啕不止的婴儿离开了他们家的茅厕,往村子里走去。这时候夜已经渐渐深了,天高云低,伸手不见五指。他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在别人家的院子外走动,让孩子那凄厉尖细得如刀子一样的哭声去捅那些熟睡了人的耳根,好让他们醒转过来,动了测隐之心,将孩子收留下来。他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最后把孩子抱到村口,放在了进村的路口上,任他嚎啕大哭,躲到了路旁的一棵大柳树后窥探着村子里的动静,在心里说:“可怜的娃呀,爸真是没办法养活你了。咱家贫寒,就只有三亩薄地,连家里的那五口人的嘴都顾不过来,还得靠爸出门去给人干活接济。爸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把你放在路上,看能不能遇上个好心的人把你拣走,给别人家做儿去。也许你娃命好,能遇上个好人家收留你,那就不会再受罪了。爸真是养活不过来,咱俩就只有这一天做父子的命。过了今夜,你就不再是咱孙家的人了,爸也只当没生你这么个儿。”他看着眼前的村子,村子却死了般沉静,没有丝毫的声息。难道说村里人都聋透了吗?难道说孩子哭得这么凄惨,就丝毫惊动不了他们?爸心里说不出的窝火,恨不得冲着村子大喊两声。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忽闪了一下,他就想起了自己是孩子亲生父亲,想着自己还不想要儿子了,咋还有脸去责怪别人没有怜悯之心。他的脸不由地发烧起来。跟着,就想到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日子也不只是他一家不好过,几乎家家如此。难道说孤堆底的情况他还不熟悉嘛。全村里有几家出租田地的户主?不就一家。而这家人还和自己住在一个院里,这家人愿意收养他的孩子吗?不,他有他自己的孩子,怎么还会收养别人家的孩子呢。除此以外,有谁还肯收留他的孩子?这样盘划了一下村子,爸就绝望了。知道孩子把嗓子哭哑,把气哭断,也无人会可怜他。爸只得失望地从大柳树后走出来,少气无力地来到了嗓子都差不多嚎哑了的婴儿身边,在地上把他抱起来,很是伤心地说:“娃呀,让你死爸狠不下心,可不让你死,又没人肯收养你,你让爸咋办呢。”泪水在爸脸上流淌着。他在村子里折腾了大半夜,二哥他们只说爸这一去他们便永远见不到弟弟了,却没想到爸回来了,孩子还在怀里抱着。爸把哭乏了的孩子递给妈妈,苦情地摇着头,唉声唉气说:“既然有一口气,那就让他先活着吧。”<br>只是,让他活着却不是件容易的事。由于他们家贫寒,一年里就有半年要打饥荒,吃糠咽菜,可想,妈妈的身子会是什么样子,怎么会生出奶水来。这还不敢说妈妈做了场月子,连红糖都没见到一捏,更不敢说能补身子的鸡蛋。就是米汤,妈妈也没敢多熬几锅,只是靠着顿头,而且舍不得下米,熬成的米汤清汤寡水,很少看得见几粒米。以至,娃儿出生三天了,妈的奶袋子依然空瘪瘪,没一点儿精神气,奶蕙子给娃咬得血洇洇,却就是吸不出一滴奶水。娃干瘦的小嘴使尽了吃奶的气力,到底还是失望地离开了妈的奶头,扬起头去小嘴一咧哇哇地哭了。看着痛哭不止的娃儿,妈也是泪水涟涟,肝肠欲断。可她有啥办法呢?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娃儿往死饿。想着她给了他身子,给了他生命,却不能让他活下来,做妈的那颗心真要碎了。后来还是爸想出来个办法,在院里那户有办法人的家里借来一张小罗,从玉米圪糁里罗出些面,在火上炒一下,然后上火熬成稀粥,给孩子喂。妈妈说:“这能行吗?”爸苦笑说:“不行咋办?谁让他生到咱这穷苦人的家里了。这都是他的命。”<br>关于小时候的这些情况,要不是二哥后来告诉他,孙文龙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连妈的一口奶都没吃过,一生下来就吃是炒玉米面糊糊,能够活过来,活到今天。当然,二哥说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也不能够相信这样的事实。不过,那时候他们还不太懂得这是多么辛酸的事情。他只记得当时爸说过这样一句话:“饿也是一死,消化不了最多也是个死。就让娃死也做个饱鬼,也不枉到咱孙家一场。”他们也都以为没奶吃的他一定活不了多久,就得死去。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活了过来。看着他一天天地活着,而且把吃下去的炒玉米面稀糊糊消化,拉下了屎,妈妈和爸都哭了,直说:“这娃的命咋这么硬呢。”看见他一天天地活过来了,本来连名字都没打算给他起的爸,这才不得不放弃那种“让娃死也做个饱鬼”的想法,开始考虑给娃起名,心想,娃也许是觉得到了这人世间连个名字也没混到,岂不是枉来了人世一遭。<br>因此,爸专程去了圪捞掌村的玉皇庙一趟,想请教知识渊博的弘智老和尚给娃起个名字。<br>圪捞掌玉皇庙的老和尚智弘自然早听说了爸生下这个小儿子的情况,因此一见面就恭喜爸:“孙施主,小儿子大难不死,真乃世界奇迹,神童转世,可喜可贺。”爸听了老和尚的话哭笑不得,摇着头说:“大师这话只怕差了。神童转世咋会选中咱这穷苦人家,只怕是贱种脱生,天生的受罪命。”智弘和尚笑着说:“孙施主此话差耶。凡乃大福大贵之人必然要经历一定的劫难,方可成为大智。不饱受人间磨难,便不知人间疾苦,咋能救民于水火之中。”爸仍然不能理解老和尚这一番话,摇着头苦笑:“大师取笑我了。你看我这家能出了什么大福大贵之人。不怕你笑话,我真是再也担不起这孩子的一张嘴了,只可惜没人家收养,不然,我恨不得早一天把他送出门去。”老和尚吃惊地看着他们的爸爸,知道他真乃人穷智短,便向他笑着说:“孙施主此话当真?”爸点着头说:“跟大师说话还敢诓骗。”老和尚点了点头说:“看来这娃生来就是出家的命了。如果孙施主此话当真,老僧倒乐意收他做徒,不知孙施主意下如何。”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老和尚,心里很有几分不高兴。只是老和尚却向他和善地笑着,解释说:“孙施主不是养活不过小儿嘛。把孩子送入佛门,此乃你的造化,我佛之万幸,人间之大福。日后小儿若能得道成为高僧,岂不是佛光普天,造福万民的大好事情。”爸愣愣地看着弘智老和尚,心里虽然老大的不情愿,却又非常的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这也许就是小儿子的命。谁让他生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了?谁让他生到他这样不济的穷苦人家里了?他没办法养活他,可这么大世界也没人愿意收留他,这不是他的命是什么?爸没办法不低头认了这个命。认命了,便尽着心思往好处里想,立刻又看到了这做和尚也有许多尘世人家比不了的好处:比如支差,比如当兵,比如摊税,都与这庙里的出家人毫不相干。首先的一条,做了和尚就有的饭吃了,不怕年成不好饿死了人。想着这当和尚除了不能结婚荫子、吃肉喝酒,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了。而让他留在家里,他连饭都不能保证管他饱,还说什么吃肉喝酒,娶妻生子呢。这样想着,爸的思想便开通了,赶忙向老和尚笑了笑说:“大师愿意收小儿为徒我当然高兴。只是娃儿现在还小,进了庙里让大师怎么照顾呢。”老和尚说:“只要你愿意,咱现在先把话说定了,他就是我佛门中人了,眼下不能进庙,就暂且寄养在你家里,等他到了五岁,你再把他送来也不迟。孙施主看咋样。”爸想一想,虽然自己还得再将养他五年,却毕竟他年纪尚浅,吃不了多少饭。况且自己心里也有了底,知道五年后他就有了归宿,再不用他替他忧心发愁,便点头答应了老和尚。<br>接下来,爸才向老和尚说明来意,请老和尚给娃起个名字。老和尚便给他送了两个字,一“坤”一“龙”,说:“坤乃乾坤,乾坤定天地,天地生万物,此乃坤也。龙是万物之主,真龙出天子,此乃龙也。”老和尚说:“你可以拿这两个字一个作娃的小名,一个做娃的官名。只要娃头上顶着这两个字,定能够避邪劫难,逢凶化吉。”爸得了这两个字,谢过老和尚往家里回来。一路走着,便给娃把名字定了下来。给娃起了个小名叫小坤,官名就随了两个哥哥一个字,叫做了文龙。回到家中,便把这两个名字向家庭作了公布,并告诉家里人,老和尚说这两个字能够避邪劫难,逢凶化吉。但爸只字未提他已经和老和尚讲定的事情,等孩子五岁后就要送他去庙里出家当和尚。<br>二哥说,爸能把一件事在心底压了里五年,五年来一直瞒着全家人,甚至瞒着妈妈,这是谁也不会想见的情况。而爸此后再没有说过多嫌这不该来世的幺儿子的话,心镜似水一样平静,这就又让妈妈觉得不太对劲,觉得爸去玉皇庙走了一遭回来后仿佛变换了个人一般。有时候,就连妈也觉得这幺儿子讨厌,恨不得拿起苕帚圪瘩在他高低不长肉的小屁股上干上两下,而看一眼爸,他却在眯着眼笑,好象觉得这个讨厌人的东西很可爱。因而妈妈很生爸的气,说:“你这是咋了?没看见他在跟文德抢饭。”爸就笑着说:“看着他我就想起薜仁贵了。”妈没好气说:“看看你那坟地,连蒿草也长不住,能不能出了做大官的贵人。”爸说:“我那坟地怎么,阴阳仙说那是二龙戏珠之穴,还能出皇帝哩。”妈听了爸的话便冷笑:“出了吗?不就是出了你爸和你这么两个戏班子里的假皇帝。”爸不在意地笑一下,再不和妈搭言。好象他的心从玉皇庙回来以后,也宽大了,能够容忍所有不顺心的事。而妈妈却一点儿不觉得爸爸的平静有多危险。<br><br> 这一段日月过得是那样的平静,却不平凡。小坤眨眼三岁了,想不到没吃一口奶的他,粗茶淡饭也长骨头,只三岁个小人人,个头却蹿得差不多赶上了他的二哥,而且能够和二哥吃一样多的饭;二哥吃一碗,他也少不下。能吃对于农家来说本来是件值只得夸誉的好事情,可对于贫寒的孙家,就不能不让人心焦发愁。特别是妈妈,看见幺儿子如此能吃,吃下了一碗饭仿佛还不太足兴,还要锅瞧碗看,就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不知道养这样一个能吃的娃儿,以后的日月该怎么过了。更让妈讨厌的是,三岁的后半年,他竟敢大着胆子去掰二哥手里还没吃完饭的碗,跟二哥抢饭吃了。为此妈妈狠狠地在他的屁股上打了几回,却依然没有记性,吃打不记,屡打屡犯。于是成了二哥的仇敌,把二哥害得不知饿了多少回肚子,哭了多少次脸。当然,二哥毕竟比他多吃了几年饭,力气也大他一些,给他抢了饭碗后,便少不了打他耳光。二哥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妈蒸下一笼酸菜拌糠的窝窝头,给他们俩分了一个,他三嘴两嘴吃完了自己的,便来到二哥身边,趁二哥不注意一把抓了他还没吃到一半的窝窝头就往自己嘴里塞。二哥火急了,挥起小手在他瘦小的脸上狠劲地扇着,把他的泪水扇得泉般涌出,小脸上印满了血红的巴掌印,他却还在坚强地护着抢到手里的窝窝头,大口赶着小口狼吞虎咽。那样子让人看见了就要心碎,就想痛哭。<br>但当时二哥一点儿不可怜他。甚至妈妈也不可怜他,心疼他。有时候妈妈还要恶狠狠地骂他:“你小小个人芽子,怎么这样讨人嫌。”因而,全家里除了爸以外,大家都有些孤立他,不待见他。那时候,大哥和姐姐已经能够做一些简单的生活。到了农忙季节,爸上家里那三亩地干活,总要把大哥拉扯上,让大哥跟着他学习种地。姐姐用不着学习做庄稼活,姐姐的工作是挖野菜,或者到山坡上拾羊粪。姐姐上山的时候,二哥便要跟着姐姐,姐姐也乐意让二哥跟着。但他想去,二哥就不愿意,连声喊着不要。姐姐当然也不愿意带他,觉得他不但帮不了她什么忙,反而拖累。妈妈自然也不会让只有三岁多的他上山,任他嚎叫啼哭,硬是把他留在了家里。只是哥哥姐姐他们都走了,屋子里只留下了他和妈妈,那是非常灰冷的一种情景。总之,妈妈有许多的家务要做,便顾不上管他,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无所事事,在屋子里呆不住,便常常一个人走出屋子,走出院子,这里跑跑,那里看看,不知不觉就耍上了土,吃饭的时候也不知回去,常常弄得灰头酱脸,满身灰土,惹得妈妈经常生气,少不了踢上几脚,打上几掌出气。好在农忙的时候也就是那么几天,过了农忙,地里活不多了,大哥就要到村祠堂里习戏。大哥本来很不乐意唱戏,却扭不过爸,几次逃跑都给爸老雕抓小鸡般逮住了,每一次逮住,都少不了给大哥一顿打铁似的拳头。有一次大哥躲进了草堆,爸寻了大哥将近一天,天黑后大哥回到家里,爸一脚踢翻大哥,拿一条绳子将他捆绑起来吊在房梁上。爸凶狠地说:“我让你再逃。”以后大哥果然就没有再逃过学戏。但当时二哥并不懂得大哥为什么不愿意学戏。后来他也到了十三岁,也进了村里的戏班子学戏,才知道学戏的难处,他们没念过一天书,那么多的戏文要背,简直是要命。因此,爸没象逼大哥那样逼二哥,二哥就没有唱成戏。而大哥却成了气候,是出了名的老旦。而在当时,村里只要排戏,村子里的孩子们听到了锣鼓声,都会身不由己地往祠堂集中。二哥自然也是跑得欢快的一个。但他想跟着二哥,二哥却不允许,哪怕是妈妈的命令,二哥也不听。没办法,妈妈只好让姐姐送他去,而姐姐毕竟大了,姐姐有姐姐的事,所以姐姐把他送到了祠堂,还是要交给二哥。但二哥总是说不管。姐姐走后,二哥看也不去看他,任他瞎跑。有一次竟然走出村子,让妈妈寻了大半天,找见了便免不了烦气,把耽误半天的工夫全算到他的头上,给他皮肉之苦吃。天长日久,他便有点象要人的孩子,整日里形影孤单,跟家里人都显得生份了。<br>不过,二哥说这已经是他四岁以后的事情。四岁的他已经没有了三岁时的调皮,总是默默不语,不吭不哈的样子。当然,也没有再掰过二哥的碗,跟二哥抢饭吃的现象了。虽然吃饭的时候,他还是无比的神速,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仍然要端着空碗站到锅边求一阵子,但只要看见妈没好气的眼神,他就再不敢在锅边多站,急忙放下碗,低着头出了门去。显然他没有吃饱饭,这是非常明白的事情。但家里人几乎没谁在意他。他从屋里出来,经常是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如果院里没有太阳,便走出院子,站在院子外的阳光里,情形始终有几分木纳。他依然是那样的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脸色灰黑得看不见丁点儿血色。只可惜家里人对他太不注意了。妈妈倒是常常听人说过他站在阳光下满眼的泪水,好象非常委屈的样子。可妈妈听了这些话并不以为然,妈妈说:“他委屈啥呢?他有啥委屈?我外待他了。”村里人自然不敢说妈妈外待了自己亲生儿子。但有一点妈妈象村里人一样承认,这孩子太有心了。只是妈妈并不在意他的小心思。妈妈没觉得自己亏待了他。直到他五岁的那一年,爸爸纸里包不住火,把五年前他跟弘智老和尚约定的事情告诉了全家人,妈妈和他的哥哥姐姐们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五年来爸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个多余的孩子,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底。而他们却不象他那样明白,所以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对他一点儿也不牵就。现在知道了爸的心思,却又要面临失去他了。因而觉得这五年来他们欠下了他许多许多。特别是妈妈,听完了爸的话,急火地冲爸喊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br>妈妈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第一句就是:“娃呢。”这时候乱乱的一家人才想起了有一阵子没看见过去一直被人讨厌的“饿死鬼转生的”(妈妈总是这样骂)他。大哥跑出了门去,姐姐和二哥也跟着跑出了门去。他们在院子里喊着他的小名:“小坤——小坤——”跑出了院子。而他听见了他们着急的呼唤,全然没有知觉似的,仍然在干着自己的事情--搬着小石头垒窝窝。大哥他们向他跑了过来,他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大哥说:“小坤,回屋去吧,妈妈唤你了。”他仍然低着头,好象不情愿的样子,又挪了几下手里的石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扔下了手里的石头,站起身去往院子回来。大哥他们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就说不出的心酸。他们谁也没想到弟弟会如此跟他们生分,见了面连一点儿亲热感也没有。回到院子里,妈妈已经走出门来,看见了他便张开了母亲温柔的怀抱,痛声地喊着:“我的儿哪。”妈妈向他扑了过来,想把他抱进怀里去。但他却像见着了老虎一般躲闪着跑开了。他让妈妈扑了个空,不等妈妈转回身来,便又转了身子往街门外跑。幸亏大哥在他身后跟着,一把抓住了他,妈妈才把他揽进了怀里,抱了起来。而他却在妈妈怀里尽力挣扎,连声地哭喊着:“妈妈,我以后不敢了,以后再不敢了。”他一定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又要过他的堂。可他越是这样,妈妈心里就越难受,把他抱得更紧。妈妈哭着说:“娃呀,我苦命的娃。以前都是妈不好,妈对不起娃。妈现在后悔死了。妈生了娃你一场,没给娃你吃过妈的一口奶,就是饭,妈也没管娃你过饱。妈亏心,心里过不去呀。”妈痛声哭着,哥哥姐姐们都跟着妈痛声哭着。爸虽然心肠坚硬,却也背转开了身去,两只粗大的手不停地在脸上抓抹。妈妈终于把他抱回了屋里,抱着他坐回了炕上。只是他已经很不习惯妈妈的这份亲热,不等妈妈松开手,急忙从妈的怀里滑了出来,跳在地上就往屋子外边跑。妈妈连喊了他两声,都没有回一下头。<br>于是,妈妈给爸跪了下来,希望爸放弃送娃出家的决定。哥哥姐姐们见妈给爸跪下,也都慌慌地给爸跪了下去。这时候他们都是那样的舍不得他,不愿意让他离开这个家。二哥还哭着扑过来抱住了爸爸的腿说:“爸呀,以后我少吃点,给弟弟吃,你就甭送弟弟去当和尚了,行嘛。”而爸却把他一脚踢了开去,咬着牙说:“你们现在知道心疼他,迟了。他要想活着,就只能出家。这是他的命,没有办法。”爸说得斩钉截铁,说完就抬腿走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