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轮寺偶遇化外高人

墨趣

(2021年6月13日)天气晴朗<br><br><div>作者:<b>恒久舒心</b></div> 如果说,崆峒山是“天下道教第一山”过于霸气的话,那么,说“崆峒道刹两相宜”就无人会有异议了。除了为数众多的道教遗痕外,崆峒山最大的看点自然是千年古寺——法轮寺了。<br>循着不远处传来的钟磬声,沿着幽静的林间小路,一座恢弘壮丽的庙宇横在眼前。唐朝曾与李白齐名的诗人常健写过一首传颂千年的诗篇《题破山寺后禅院》——<br><b>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br>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唯余钟磬音。</b><br>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吟诵此诗,真是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与诞生于本土的道教不同,佛教是外来宗教。从两汉直至南北朝,沿着河西走廊,诞生于印度的释教(佛教)在中国的广袤大地已有所传播(唐朝诗人杜牧有诗云:<b>“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b>)。 <b>气势恢宏的崆峒山法轮寺</b><br>“天下名山僧占多”足以说明当时佛教的兴盛。大唐皇帝李世民(唐太宗)看中崆峒山,下诏开凿了今天我们看到的中台至皇城的上天梯369级石阶,并建造“明慧禅院”(法轮寺前身)。<br>尽管我们今天看到的法轮寺早已不是大唐之初的真迹(1992年,法轮寺重新修葺),但寺内巍然耸立的凌云塔,却以其雄浑壮阔的气势闻名于世,成为一处闪耀光彩的古迹,并见证了崆峒山佛教兴衰的千年历史(法轮禅寺唐时称“明慧禅院”,宋时为“真乘寺”,明朝易名为“十方院”,亦称为“舒化寺”、“塔院寺”等)。<br>凌空塔应该是法轮寺最早建筑群的组成部分,寺庙虽几经焚毁,但凌空塔却奇迹般侥幸存留。该塔为7级砖塔,高30米(2005年重新测量),塔底周长32米。由于大自然的造化,塔顶端有几株不知何年何月长出的青松,成为了罕见的景观。 <b>崆峒山中台法轮寺内的凌空塔</b><br>尽管我是第一拨乘坐景观车登山的游客,但在中台的朝天门、“秦皇汉武登临处”及金庸为崆峒武术题词的石碑前,我至少已怀古凭吊个把时辰了。一车车登上中台的游客足有数百人,但却无一人光临大门洞开的法轮寺。“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今天的法轮寺注定是为我一人开放的专场了。<br>如今的法轮寺主殿有天王殿、大雄宝殿、地藏殿、韦驮殿、伽蓝殿等。最为珍贵的凌云塔内则供奉著八十八尊佛像,代表八十八佛名号,佛像庄严殊胜。偌大的法轮寺寂静得让人肃然起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恭之意。<br>大殿中的佛祖菩萨神态各异,似乎都在无声地向游人弘扬佛法。出于真心的仰慕之情,我想用手机拍下殿中最为壮观的几尊佛祖、菩萨像。<br>突然,不远处有人轻声说道:“佛祖前最好不要拍照。”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容分说的威严。那人走近来,又客气地说:“先生,在这里前拍照,是对佛祖的不恭敬。”<br>我也是明理之人,马上双手合十表示歉意:“很抱歉,不拍,不拍。”<br>那是一个60来岁的壮年人,身材瘦削,相貌清瞿,眼神却是异常和善,从行为举止上便可判定是文化人。<br>看我如此谦卑,那人语气和缓地问道:“老先生何方人士,恐怕不是本地人吧?”“哈,我们是从北京来,专程游览崆峒山,拜谒法轮寺。”<br>此话一出,似乎有了共同语言,那人过来握手说:“太好了,来这里的游客中,北京人不多,欢迎,欢迎!”<br>自我介绍道:“我姓李,先生贵姓?”<br>“我姓汤,平凉人,但从小和爷爷奶奶住在北京,文革后恢复高考,第一批考上北京地质学院(现在已改为地质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地质研究所工作。前些年,因身体原因,病退回到平凉。”<br>不知是汤先生健谈还是与我有缘,几句话便把自己的身世介绍给我了。 <br>他看我似乎还有疑虑,就对我说:我不是游人,就住在庙里。一是调养身体,顺便帮寺院里做些事情。<br>他对我说,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殊荣,因为他的父亲是甘肃平凉有名的古建筑师,也是30多年前重建法轮寺时的设计人员之一。<br>能在这里遇见一位与寺院有特殊关系的人,真是幸运之至。对于法轮寺及近旁的凌空塔,汤先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仅如此,他对汉传佛教也有很深的理解,而且本人也信奉“禅宗”。 <b>崆峒山法轮寺内禅房</b><br>我问他如何理解“佛”。<br>他回答:佛的意思是智慧和觉悟。“佛”字是单立人旁加“弗”,“弗”是表示“不要”的意思,“佛”就是教导人们不要痴迷名利钱财,不要执着于烦恼,更不要有贪念。这些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清净之心。自己有了清净之心,才能帮助他人去除烦恼与执着。汤先生对“佛”的解释如此通透明了,使我内心中着实多了几分仰慕。<br>此时寺内游人寥寥,汤先生与我边走边谈。<br>大雄宝殿外的香案上整齐地码放着香烛,我问汤先生可不可以拜一拜佛,汤先生为我取了三支香,由我馨香祷祝。<br>我请教,为何是三炷香?<br>汤先生回答:“给佛祖上香可以上三只,也可以上一只。上三只香表示的是‘戒、定、慧’,也表示佛、法、僧常住三宝。<br>汤先生恐我仍不明白,为我详解‘戒、定、慧’三字的意思。 <br>“戒”为“修戒”,是完善个人的道德品行;“定”为“修定”,是要致力于内心的平静;“慧”为“修慧”,是培育自己的智慧。修行或拜佛的人通过持戒、修定、修慧去除各种烦恼。在佛祖前上香表达的是一种善良、一个心愿。香有“心亮”和“心光”,表示人人独有佛性,人人心里都是亮的。但能够最后成佛的人,都是六大皆空之人。<br>而上一枝香的意思是,一心一意供佛,没有妄念,没有分别心,没有染污。(插一枝香可发一个心愿)。<br>汤先生对我说:“很多人烧香拜佛的时候,往往带着十分昂贵的香烛或贡品,表示自己的虔诚。其实这是误区,拜佛是代表着自己对佛的敬意,只要有一颗敬畏之心就足够了。” <br>汤先生特别叮嘱我,无论在哪个寺庙进香拜佛时,一定不要走中间的大门,要从两旁的小门进入,因为中间的大门是留给出家人走的。<br>汤先生的阅历及他对佛的认知,令我受益匪浅。他虽未说,但我心里已将他锁定在“居士”的身份上。心里这样想,嘴里也这样称呼:“汤居士今天的一席话让我这个俗人自惭形秽了。”<br>“千万不要以居士相称,本人实在受用不起。”汤先生连连摆手。<br>“先生不必拒绝,像先生这样有德、有才的闲散之人足以担当居士之名。”语毕,两人相视一笑,看来,汤先生确实是法轮寺的居士无疑。或许是汤先生也在北京居住多年的缘故吧,与我很有一见如故的感觉。<br>边谈边聊,陪我一同拜谒了了天王殿、玉佛殿、地藏殿的数尊神仙菩萨。一直走到后殿的凌空塔前。<br>塔前驻足,汤先生异常严肃起来,双手合十,闭目良久。看得出来,眼前的凌空塔一定与汤先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因缘。我很想知道,但我不能冒然相问。<br>汤先生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说道:凌空塔历经千年而存留至今,实属不易。远的不说,文化大革命中,原本已无烟火的法轮寺又遭更大厄运。寺中一尊尊佛祖、菩萨的塑像几乎被“破四旧”的红卫兵尽数砸烂毁坏。上个世纪90年代重建法轮寺时,在寺院故址的一片断瓦残垣中,只有这座凌空塔还在夕阳落日中孤零零地矗立着。<br>我请教汤先生,凌空塔到底何时建造?<br>汤先生说;“关于建造凌空塔的时代众说不一,有人认为建于唐代,有人认为是宋代遗存,也有人认为是明代早期建筑。总之,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但凌空塔一直到明代中期在文人的笔下仍有记载,这就足以说明凌空塔的历史至少有800年了。”<br>汤先生深有感悟地说:“其实,追寻这座塔的建造年代又有什么意义,比起黄帝问道广成子的崆峒山,凌空塔的区区几百年算得了什么。”<br>汤先生充满哲理的谈吐极具感染力,令我随口吟诵出苏东坡的几句诗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br>不知是苏轼的诗句感动了汤先生,还是他把我当成了难得一遇的有缘人,竟与我谈起北京,谈起他在北京的往事。<br>汤先生祖上是甘肃平凉的官宦人家,爷爷早年从军,投在西北军冯玉祥将军麾下。抗战后,辗转到北平国民党傅作义军中担任文职官员。1950年北平和平解放后脱离军界,先教私塾,后任中学老师。1957年划为右派,1966年“红八月”中,与信佛的夫人一同被揪斗、被殴打、被剃阴阳头。在那黑白颠倒、阴阳错乱的年代,两位老人家双双选择了自缢身亡的归宿。<br>汤先生随父母回到平凉老家。文革后恢复高考,汤先生以优异成绩首批考上北京地质学院(现在的地质大学)。<br>如此惨烈的身世,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却被汤先生说的如此淡然。<br>我想,这与汤先生常年浸润在佛学、佛理、佛门中不无关系吧。<br>汤先生送我至法轮寺门外,我诚心请求彼此留下联系方式,汤先生却婉拒于我,说道:“这世间一切皆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今日崆峒山法轮寺相逢相见,还能如此畅谈,已属不易,但缘分至此而已。”<br>一次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邂逅,随着古树环合中的法轮寺渐行渐远。<br>我读过很多书,也自认为阅历丰富,但在汤先生出世与入世的一番宏论中,显得是那样苍白,那样的书生气。<br>与汤先生的这次偶遇,或许就是我的永远,像暗夜中一颗流星悄然滑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再也不会重复。但汤先生“世间一切皆是缘,缘来则聚,缘尽则散。”这句话却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中,这一生也是不会忘记的了。<br>正午时分,带着未能尽兴的遗憾驶离了崆峒山。望着渐渐远去的苍山、古树、蓝天、白云,我又想起在法轮寺吟诵给汤先生那首诗:<br><b>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br>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