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

村子

　　碗里的酥油茶滚烫，面上还飘着雾气，来不及吹冷便迫不及待的就想喝上一大口，但是太烫了，只能小心翼翼的吹两下，然后再用嘴唇贴在碗边试探性的嘬一小口。可能是因为“嘬”这个动作，酥油茶好像变得更香浓了，于是一口过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随着这种动作的不断推进，茶的温度开始下降，轻轻的嘬也变成了一大口“咕咚”。

也就是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一碗滚烫的酥油茶就被消灭掉了，这就是一碗茶的功夫，大概不会超过三分钟。当然，如果是那种闲着没事，慢慢的喝着聊天的话，一碗茶的功夫应该是会超过十分钟的。因为一碗茶的功夫往往是形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状态，所以应该是前者的“一碗茶的功夫”。

制作酥油茶叫“打茶”，也就是在一个叫茶筒的工具里，放一点酥油、糌粑、牛奶、盐巴，然后掺进滚烫的清茶（大茶或者叫藏茶)。茶筒里有一根杆子，杆子在茶筒里面的那头连接着一块圆形的木板，木板与筒壁直接是有缝隙的，并不是完全密闭的，大茶的人只需要上下抽动这跟杆子，就能利用这种类似于打气筒来回抽动空气的原理对各种材料进行充分的搅拌融合。

打茶这个动作说起来是很容易的样子，其实还是需要技巧的，杆子在往下放的时候也不能快，也不能用太大的力，否则圆盘在往下推动空气的时候筒内水位会上升，一不小心就会把茶撒出来。上来的时候就得用力了，不用力的话就很难提起来，如果能够加点力，提上来的时候就会发出有力的“歘欻”的声音。于是那些打茶熟练的人在打茶的时候，就会利用这上下的力道和节奏，把打茶变成一种很有节奏的“律动”。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茶筒，一到早上，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包括自己家里就会不约而同的响起打茶的声音，“哗歘、哗歘……”，此起彼伏，就好像一场盛大的打击乐合奏现场。这就是大人赶着上班，小孩赶着上学的紧张节奏。

现在，茶筒基本上是很少见的“古董”了，随着电力的发展，工业电器的普及，已经被“打茶机”所取代，其实这机器就是一台电动搅拌机而已。各种材料往里面一扔，盖上盖子打开开关，机器内的电机疯狂转动，带动着桶内的搅拌器快速旋转，充分将各种材料融合起来，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只是声音有点难听，“吱吱吱”的很是刺耳，如果有谁能够在工艺上改进一下，比如加装一个什么发声装置来掩盖住机械运转的噪音，估计算的上是一次工业小革命。

每家人的酥油茶味道是不一样的，所谓各有千秋，但却平分秋色。有人喜欢陈（放得时间久点）点的酥油味道，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喜欢新鲜的酥油味道，包括我自己也是喜欢新鲜酥油。不过现在不存在什么新不新鲜的问题了，家家户户都有冰箱冰柜，大大的提高了酥油的保质期。至于想要“陈”味的朋友，那不好意思，现代的储物载体已经不支持这项需求，若需服务还需自助，那就请您老人家随便的把酥油往哪个柜子里一扔，在常温环境下要不了多久就能放出你想要的味道来，但是要抓紧时间吃完，因为再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坏掉的，再吃你就是拿生命在为物质质变当生命的载体，把生命奉献给那些坏坏的细菌。

　　酥油曾经是高原上热量来源的重要物资，小时候不喜欢油腻的酥油，经常能从父辈的口中得知酥油的珍贵，但是时代在变，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热量获取的渠道已经被扩展延伸了，殊不知在油脂充足的情况下，过度摄入热量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吃酥油成为了新一代人抗拒老一代人的战场，大人们觉得小孩应该多吃酥油身体会强壮，而小孩们却因为无法吞下去太多的油分而逃避，于是本来就调皮捣蛋经常挨打的我，被打的项目又莫名的增加了一条。除了我，其他的小伙伴也无一例外，经常可以听到谁谁谁就因为不吃酥油被打得鬼哭狼嚎。

挨打这件事，对于任何一个小孩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能够被父母揍你千百回的理由很多，特别是在吃东西的问题上，酥油是其中一项，还有其他食物也会引发被惨遭“毒手”的案例。譬如有次楼上邻居家做了牛肉包子，我那作死的小伙伴不想吃牛肉心子（也就是馅)，于是就偷偷的把心子给扣出来扔进自家泔水桶里，扔哪里不好非要扔自家泔水桶？他母亲出门一眼就看到扔在泔水桶里的牛肉心子，顿时火冒三丈，随后的事也不需要过多描述了。

那天的惨叫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叫一个惨，惨到我都不敢听，只能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耳朵，至于当事人是什么感受可想而知。

　　酥油除了做酥油茶，还能做包子，酥油包子，算是高原上的传统甜点吧。把酥油融化加入糌粑、白糖，讲究点还可以加入一些细奶渣子，做成心子包进面皮里，可谓是低调奢华有内涵。每次家里做包子，我最怕的就是不小心抓到它，一口咬下去，一股甜腻在嘴里散开，心想:坏了，拿到酥油包子了。

怎么办？不吃吧，肯定是要被父母揍一顿的，吃吧，真的又难以下咽。最后索性心一横，就着清茶狼吞虎咽。好在父母嫌包子油腻，煮清茶下包子，如果煮的是酥油茶，这样的双油豪华套餐肯定会分分钟把我给带走。

其实，这种的酥油包子也就是酥油糌粑疙瘩被包进了面皮而已。酥油糌粑疙瘩就是把酥油、糌粑、白糖揉成面团即食。同样，讲究点，也可以加点奶渣子进去。可能很多人很想问这个奶渣子究竟是什么？好不好吃？

奶渣子其实就是干奶酪渣，口味微酸，如果就那样吃很硬，最好是先在水里泡着，泡软以后再吃口感会好很多，是不可多得的充饥好食物。

时代在变，生活在市场经济中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酥油、糌粑、奶渣子这些曾经重要无比的物资现在已经不再是重要的，但却又是不可或缺的，人们并不能离开这些被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尤其是在冬天的早上，能够来一碗滚烫的酥油茶，再配上几个包子，高原的寒冷便顷刻间被消散。

当然，这些传统的食物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在那些善于抓住味蕾的大厨手下，传统美食在悄然中发生变化。比如大家一直爱吃的生牛肉，现在变成牛肉刺身、冰片牛肉或者是生拌牛肉，既保持了传统也符合现代人的口味，特别是那些从千里之外来的游客，能够轻松的接受这种变化以后的味道。

有些传统的食物也被工业使用，在炉霍中心苗圃附近就有一家酪蛋白加工厂，专门收购当地的奶渣子来制作酪蛋白。我有幸进到厂房里面参观，据厂里的经理讲，加工出来的成品蛋白质含量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几以上。然后，这些酪蛋白就会被送往世界各地，添加到很多化妆品里面。

　　偶尔，到宁静的寺庙走一走，穿过昏暗悠长的过道，庙堂里燃起无数的酥油灯，火光跳跃，在玛尼声中世界开始变得深邃，像那些虔诚朝拜的老人脸上沟痕交错的皱纹，被岁月剥去光滑的韶华，浑浊的眼睛里依然能够找到那些坚定不移的毅力。

雪山，草原，蓝天，白云，是飞舞的记忆，在岁月的路上招手，白杨树在狂风中摇摆。这一切，残留下苍老的躯壳，跟昨天一样，依然走在朝拜的路上。

酥油是梦，对于死亡而产生的梦，梦里是一个安静的洞，人们朝着洞口的光亮奔跑。也许，穿过光亮就会到达那个如梦似幻的极乐世界；也许那团光亮只是一个无尽的路口，永远也没有办法到达尽头。

谁又会知道？

但是，我们宁愿相信。

佛的雕塑沉默着，安静的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和苦痛哀乐时间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空间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物质对他来说还是无所谓的。

这种距离已经脱离了太阳系，银河系，甚至是宇宙的边缘。燃烧的酥油也许就是架起共鸣的桥梁，让我们透过现实的维度去看到不同的维度。就像在梦里进行了一次非凡的旅行，到达一个光怪陆离却又虚无缥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