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不系之舟

捉迷藏

——“范永纪”系列之七

游戏是人生的礼物。尽管已达50+的年纪，我和妻依然难以抗拒游戏的诱惑，时不时重温年少时的项目，想文静就下五子棋、打双人麻将，要悦动就在家中丢飞盘、跳交谊舞……最常玩的，当算捉迷藏。

因为经常早出晚归，多数情况我无“机”可施；偶尔妻加班或饭局，我怎会轻易放过这天赐良机。

最开始，我会选择柜内、门后、床边，又或窗帘里、花盆后、沙发旁，随着游戏升级，哪怕躲在衣帽间的衣物里面，都会被妻一眼识破。有一次，我索性缩身钻进暖气与榻榻米柜体间25cm的夹缝中，还特意换上黑色黑裤、黑帽黑袜、黑口罩黑眼镜，毕竟肤色无法与黑暗融为一体，最终还是难逃法眼，还差点没卡在缝儿里出不来。

为全面提升游戏的科技含量，我有时会故意打开或关上门窗，预埋一些音效、物品等线索混淆视听，期待妻会像福尔摩斯一样，探案推理求证，后来发现她毫不留意，就是简单粗暴——硬找。

为延长隐藏时间，我会观察妻的习惯，预想她进屋后可能的动线，再优选藏身之处，经反复测试，往往适得其反。妻真是人如其名，“不系之舟”（妻微信名）完全随心所欲，绝无规律可循。

家里能藏的地方毕竟有限，为降低一次性被抓的概率，我主动将“阵地战”升级成“运动战”，先暂驻在中间机动地带，暗中密切关注妻的行动轨迹，只要没一下被逮个正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急速转换藏身之处。动作之快，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有次妻已打开房门，我还在忙着换地儿，妻笑道：你真当自己是“透明”的吗？！我高一尺，妻高一丈，竟将声东击西演绎得炉火垂青，总是在我转场途中抓现行，场面的确尴尬。

为此，我不断申诉，要求提高难度系数：蒙上眼睛可以吗？别四处开灯可以吗？以首处搜查处定输赢，可以吗？……结果如何，你懂的。

公元2022年4月13日（阴历三月十三）20:00时许，艰难磨砺换来历史性突破，我竟完全在妻眼皮子底下，完美展现了超时限隐身，触碰了捉迷藏界的“天花板”。至今想起，人生巅峰的快感不过如此…

其实当天与往常一样，离妻进屋还有不到10分钟，我仍在纠结应该藏哪儿好。黑暗中徘徊到门厅中间，瞄见餐厅靠玻璃幕墙摆放的餐桌，怦然心头一喜。除了客人来访，我们平日很少在此用餐，餐桌被四把实木餐椅环围，椅垫上还放着布艺靠垫。这里是妻进屋后的首选，离风险最近，反倒可能最安全。

思路清奇，想干就干。我迅速挪开一侧餐椅，伏身钻进餐桌下面，面朝上躺平，两条腿顺势搭在餐椅上。调整好角度，马上用手将移动的餐椅复位，头倾斜到桌腿、椅脚遮挡的最佳位置，椅脚早已顶到两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周遭，新鲜劲儿还没过，就后悔睡衣穿薄了，因为紧贴地板的后背隐约发凉。心想换衣服是来不及了，忽闻屋外传来声响。

妻开门、进屋、关门、开灯等一切如常，但因为放包、拿鞋、拎快递都近在咫尺，最要命的，除了妻动人的面庞看不到外，我竟可以看清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明显感受到她的气场，令我瞬间头皮发麻，屏住呼吸，全身鸡皮疙瘩，原来这才叫“大气儿都不敢出”，真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刺激。

放好东西，妻径直穿过客厅去往更衣室，在快到门口时，她猛然急转身，黑暗中依然可以读到她眼神中的狡黠。

往日就是如此虚张声势、诱我现身的，看你这回如何枉费心机！我正为自己欣喜，忽然想到，因为距离拉长了，我可以看到她全貌，她不也能看到餐桌下方的我？！此时，我已然如乌龟被翻了个儿，除了选择避开视线，实在别无他法。

千钧一发之际，或许黑暗，或许妻的近视眼拯救了我。回望片刻，她没进更衣室，直接把外衣扔在沙发上，再次向餐桌走来，在离我不到一米时，转身经过小书房，走向卧室。因为脱离了视线，我的紧张情绪得到了些许舒缓，便赶紧调整下僵硬的脖子，侧耳倾听她接下来的动静。

过了片刻，听不到声音，也不见她回来，想她肯定躲在某个幽暗的角落等我出现。我曾经幻想，自己变成蜜蜂般大小，就落在吊灯上，看妻在房间里四处找寻未果，那该有多惬意！因为被餐椅紧紧围在餐桌下面，不能动如脱兔，最安全的方式，当然是静若处子，以不变应万变。

不出所料，妻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由于刚才距离远，不确定她有没有拉开次卧的推拉门，因为那里榻榻米的衣橱，经常是我可以快速“乾坤大挪移”的好去处。正寻思，只见妻停顿了一下，绕过餐桌走向阳台，仔细勘察了该处没有藏人后，又重新返回厨房，顺手拉开“鞋务间”的门。

开放式厨房紧邻餐厅，妻就站在餐桌正后方，尽管已经藏了一些时候，感到稍有点疲惫，但我还是尽量仰起头、缩紧腿，抬高身子离开地面，只盼她快点儿离开。反复确认无人后，妻返回最初要去的更衣室，进门前她故伎重演，又回眸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只好选择开灯进屋了。

这时，我面临何去何从的巨大考验。因为一旦妻再从更衣室出来，就又拥有了可以看穿全貌的绝佳视角，再加上门厅、厨房的灯都已点亮，妻的近视眼一旦适应了光亮环境，我可能立马就被发现。如果在这之前能够腾挪换位成功，也许能保留住这来之不易的藏身之所。

于是，我一边铆足了劲倾听妻在更衣室的动静，一边尽可能不出声响推开紧靠的餐椅，真后悔刚才复位得太好了，往外推好费力气。忽然，妻从更衣室又探头了，我马上停下；妻不见有人，再次进屋。我果断加快了动作，一定要抓住这个宝贵的时间窗口，抢前完成移形换位。只要成功，就是巅峰，我似乎已经感受到高光时刻。正当我急了咕噜爬出桌子，双手拄地准备站起时，不远处骤然传来了妻的大笑声，附带她乐不可支的手舞足蹈，我知道功亏一篑了。

与妻复盘时，才发现她故意留着次卧、次卫没进，设个圈套让我钻，狡猾的家伙！早知道，我就再等等她才行动，有可能就真的如愿以偿了。经过这次历练，我又增长了斗争经验，也获得了对手的尊重：做游戏，俺们是认真的。

说到底，“捉”与“藏”的博弈，关键在于“迷”，越“迷”越妙趣横生。问妻：你为何不进次卧？妻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进去？再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妻笑答：你说呢？

捉迷藏，是一种儿童游戏，又称藏猫儿、藏模糊、蒙瞎等。两千年前流行于希腊，在中国至少可追溯到唐朝，传承至今，依然能享受幼稚的刺激和快乐、单纯和美好。

BBC纪录片做过一项实验，在英国300多个家庭，要父母和宝宝做游戏，发现“躲猫猫”最易逗宝宝发笑。

记得“一两阳光”曾写过一首关于捉迷藏的小诗，仿佛一股清流，让我作为此文尾声的快乐注脚：

孩子和童年捉迷藏

藏好没？

回答的是咯咯笑声

笑声像一个尾巴露出来

被捉到了

纪语草于2022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