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妇人出去叫人了。义忠看见房檐台阶上有一把扫帚,拿起来抽空把院子里散落的柴草、鸡屎简单地扫了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这是好柿饼,澄县北边的。你看,柿饼大、没有胡(核)、捏的扁、晒得干、潮(捂)的软、柿霜厚。这柿饼没假,上面是柿霜,不是蘸的红苕面,你可以尝尝。”老妇人领来了三个妇女,义忠对他们说着,同时挑个大、霜厚、软和、捏得扁圆的好柿饼给了他们四人一人一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嗯,这柿饼就是软和就是甜。你就放心的买,自家的亲戚靠得住。”老妇人咬了一口柿饼,也在旁边给义忠帮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一斤柿饼换二斤糜子,这是大路价,我也不胡说。”义忠对用盆盆碗碗端着糜子来的人说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卖就是二毛钱一斤。”有些人不拿粮食换,就用钱买几斤,义忠对他们说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人陆陆续续,不间断地来着。有的用糜子换,有的用钱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蜡黄的太阳偏西一点的时候,房檐下没有了阳光,阴凉下有些寒冷。没人来的时候,义忠到太阳下晒晒,有人来了就去称柿饼。柿饼不能在太阳下晒,遇热了柿饼霜就淹(化)霜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一大阵子没有来人了。义忠也基本换够了糜子,约摸一百斤稍多一点,卖了十一块多钱的现金。剩下有不到二斤的柿饼裹在柿子皮里,他索性不卖了,准备全部给老妇人。今天遇到的老妇人人真好,给他帮了不少忙。他心存感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妈,剩了几个柿饼我不卖了,就给你留下吧。”义忠一边进房门一边说着,看见老妇人正在往锅里下面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能卖就卖了吧,你来一次也不容易。”老妇人专注着她的面锅,头也没回地回话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不卖了,给你留下。我一会儿要你一碗面汤行吗?”义忠站在门口回答着老妇人的话,并祈求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想喝一碗面汤是因为义忠从出家门到现在已经大半夜加一白天,有十四五个小时没有喝下一滴水了,出了许多汗却没有一次小便,实在有些口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又加之路上拿的干粮是他娘给他准备的四个糜子面馍,就是用他换回去的糜子,连皮带仁一起磨的面蒸的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糜子磨面本来是要先脱掉又涩又苦的外皮用里边的仁仁磨面。可是粮食奇缺,家里大人实在舍不得丢弃那一点点糜子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糜子面作为杂粮不是好一点的杂粮。有人身体不接受,吃了糜子面做的食品下焦上火,会尿急、尿频、尿不下,或者大便干结拉不出。有的人会上焦作寒,反胃作酸胃疼不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带糜子皮的糜子面馍青褐色,苦涩味重,本来没有粘性,极易揉碎。大冬天糜子馍里的水分结冰,冻得硬当当,又冰又硬,像一个铁疙瘩。人们开玩笑说,扔给狗能把狗的门牙磕掉,扔到汽车轱辘下能止住汽车。糜子面馍又苦又涩,冬天里咬一口一个白冰茬茬,牙印印都看的清清楚楚。大人把糜子面馍用刀切成薄片片,哄娃娃说是糖板板又沙又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实在不愿意吃那个糜子面馍,无奈肚子饿的发烧,也只得硬着头皮下咽。因此他看见老妇人在锅中下面条,就想用那热面汤泡着糜子面馍果腹充饥,也能解口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能行能行,我给你舀一碗。”老妇人动作麻利,手下利索,说着话转身就递给义忠一大白瓷老碗。碗边上一个龙飞凤舞的酱色的草书“福”字特别显眼。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行了行了,好、好,谢你了大妈。”义忠用冻得发红发麻,有些丧失知觉的双手抱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一边给老妇人连连点头鞠躬,一边退出房门,心中很是感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抱着面汤碗,鼻子瞬间酸楚,眼眶里热泪盈眶。有感激的成分,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让他猛地想起了一件往事。上小学的时候,冬天放学,进的屋门,娘亲总是告诉他饭在灶火(膛)。他总能在锅灶下的炉膛里,端出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糁子,有时煮着红薯,有时煮着红萝卜,有时煮着蔓菁。那是娘利用灶膛余热给他留饭保温的专利。那碗内饭边有时候还会咕嘟咕嘟泛着小泡泡。冻木了的双手抱着热碗,那幸福的感觉溢满心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知道,有了这碗热面汤,就不用去啃那一口一个冰凌茬茬的磁蛋蛋糜子馍。就可以把糜子馍泡进面汤里,热热乎乎地吃下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圪蹴在房台沿下,把碗放在房台沿上,从馍包包里掏出一个糜子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本来没有粘性形同散沙的糜子面蒸成馍,因为水分结冰而硬如磐石。要把冻透了的糜子馍掰碎放进面汤并非易事。手掰、牙扳,</b><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一番功夫,</b><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终于把一个糜子面馍馍泡进了面汤里。闪着冰花花的糜子馍一经进入炙热的面汤,瞬间化有形于无形。一碗面汤加一个糜子馍变成了一碗糊糊。义忠双手抱起那个福字大老碗,准备喝下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吃啥里?”老妇人端着自己的面碗走出房门到了义忠跟前,看着他的老碗惊奇地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有些尴尬。他立刻端着碗站了起来脸面和脖子顿时感觉热乎乎。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给面汤里泡了馍,刚好不烫不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心里暗自思量,这样吃法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人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爷呀,这娃你吃啥里?像啥嘛,这能吃吗?”老妇人发现了义忠碗里的糊糊,惊讶地叫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不吃了!你吃这!”老妇人话音未落,不容分说就伸出一只手夺义忠的碗。另一只手把她的一碗面递到了义忠的胸前,并真诚地说:这面我还没有动弹,你甭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看见老妇人的一碗面,干捞面没有汤,白生生、宽韭页的面条,添些绿色的油菜叶,辣子调的红油红油的,香味扑鼻,太诱惑人了。义忠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唾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家很少很少吃这样的面。他印象中一年好像就是腊月初八吃腊八面,大姐会把面擀得厚一点,刀剺面细一点。他娘会在那个装着生产队分的,仅有几两棉花籽油的油腻腻的不大的油罐罐里,用油提子提上约莫二三钱的一提子被冻成稠糊状的棉籽油,在烧的满屋子冒着呛人的油烟味,锅底尽是沫沫看不见油的锅中炒一些红、白萝卜丁丁、豆腐丁丁做臊子,干捞面,真香啊。平时就只能吃汤面,也还是隔几天吃一次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没有接老妇人的碗,用两只手牢牢地抱着他的一碗糊糊,与老妇人在碗上角力。能感觉得出,老妇人是用了力气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儿上了抽黄工程,三天回来一次我都要给吃捞面,临走还要背上一袋袋麦面锅盔。你出这远的门,下恁大的苦,咋能吃这猪食呢?”老妇人一边继续夺义忠的碗,一边递她的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妈得是后妈,就能忍得下心?做得出来!”她一边有些生气地说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妈爱我的很。我回到家我妈也是擀的面等我哩。”闻听老妇人话语,义忠心中瞬间闪过一丝她对他娘似乎不敬的感觉。老妇人话音没落,义忠便下意识地脱口反驳了老妇人的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家日子穷是穷,但是他一丝一毫也不能容忍谁这样看待他的娘亲。他太爱他的娘了。再一想,人家老妇人也是一片好心,不能对人家不敬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妈、大妈,你放了我的碗,我就爱吃这沙沙甜甜的味道。”义忠红着脸给老妇人解释,同时双手用力抱紧了自己的一碗糊糊向自己胸前靠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甭嫌弃,我这面没动弹。”老妇人放了义忠的碗,递过来的她的面碗却没有收回去,并坚持地说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妈。谢你咧。我就爱吃这甜糊糊。”义忠看着老妇人凝滞的目光,抱着自己的一碗糊糊,陪着笑脸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嗯,你这娃咋就这么犟哩。”老妇人说着才退去了递过来的她的一碗面条。</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你快吃饭,一会儿凉咧。”义忠内心清楚,老妇人善良人好,对他好。他心里十分感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但是他就是不情愿接受别人的施舍。在义忠的骨子里,来自父母的教诲,总是认为接受别人的施舍就是低人一等,就是没有骨气,就会让别人下眼观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唉,你这犟娃。老妇人说着回屋了。义忠心里铁定,无论如何是不能吃人家(老妇人)的饭的。再香,也不能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在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有些发热的窘迫中,义忠端起自己的一碗糊糊,尽量地让那福字大老碗遮挡住他的眼睛和脸庞,快速地喝着糊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原本就不爱吃甜甜的东西。更何况福字老碗里的糊糊根本没有甜味,有的只是苦、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的嘴角上一股淡淡的咸咸的味道伴随着那苦涩的糊糊下咽。那是一番终生难忘的滋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义忠迟迟地不愿放下那只遮挡自己颜面的福字大老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待续6——阳光下的“土匪”)</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