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瓦盆

清雅淡卓—-兰芳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童年时,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走出村庄是去邻村的小学考试,每个小孩子都会警觉地识别出邻座的或前面、后排坐的是哪个村的学生?那时,村庄的名字就是我幼小心灵中一个温暖的归属。成年后走出县区参加工作,单位的同事、领导总会先问你老家是哪里的,我便会用十分谦和的语气说:我是怀仁的,对方总是很热情地回我一句:哦,怀仁的,好地方,上一点年纪的总会再加一句:怀仁.瓦盆呀!开始听这句话有点奇怪,前半句夸怀仁是个好地方一下子鼓足了我身为怀仁人的骄傲,后半句的瓦盆却说的我一头雾水,难道怀仁是以瓦盆出名的?后来慢慢听多了,才知道的确是因为怀仁多年以来一直在出产优质的瓦盆并源源不断地销往周边县区,远至内蒙古、河北省等地。“怀仁.瓦盆”是来自晋北地区对怀仁一个很久远的认可和调侃,也是所有走出怀仁的儿女们身上一枚醒目的具有地域特色的印记。其实,每每别人说怀仁.瓦盆的时候我往往是无言以对。因为我不知道那些红色的瓦盆是怎样加工而成的,估计是象家乡的粘土砖一样,经过和泥、成胚、晾晒、烧制而成,好在瓦盆曾经是我童年中熟悉的家庭用具,熟稔的如我的乡亲……</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奶奶的瓦盆小巧而光滑是用来和面、蒸糕的“糕盆”,奶奶的糕盆由于用的年久由淡红色变成了绛红色。每天中午,奶奶和家乡的大部分主妇一样用碗瓦好糕面,开始加工中午的主食,每当金黄软糯的黄糕躺在奶奶大小适中的糕盆里,奶奶总会倒点麻油抹在热糕上,细密而油亮的油泡泡遍布糕上面,黄糕独有的劲道与淡淡的甜加上麻油质朴的香,仿佛一下子驱散了胃中的饿与馋以及庄稼人所有的疲乏劳累……</p><p class="ql-block"> “瓦盆”的概念在他乡被重新唤醒,总是想起一只摞一只瓦盆用粗壮的草绳捆着,一捆一捆立着摞在铺着干草的马车上,干了的庄稼杆象母亲护佑孩子那般小心翼翼地护佑着每一个瓦盆,目送每一个瓦盆在往后的日子里各自成就着自己!一色均匀的浅红带着泥土的羞涩,被一双双同样母性的手迎进小院,迎上温热的火炕……至今仍依稀记得奶奶“开盆”的仪式,新买回来的瓦盆俗称生盆子,奶奶把生瓦盆拿到院子里太阳下,然后找把干谷子叶开始“磨盆”程序,用干涩而又充满韧性的谷子叶在同样干涩的瓦盆上打磨,当均匀而细腻的力道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地一遍遍走过瓦盆之后,一层层红色的细粉从盆身脱落,曾经粗糙略带棱角的莽夫般的瓦盆经过这样的打磨之后,就仿佛经过母亲经年细致耐心的言传身教,已经学好为人处事之道,也学会了穿针走线女红活儿的姑娘一样走出绣楼,浑身散发着柔气与秀气,充满了包容的大度与谦和。接着奶奶会把热水倒满盆子,开始又一个“生盆”程序,这个“生”是生命、升华的意思吧,只有让清澈而温热的水份慢慢渗透进盆身,才会增加盆子韧性,从而提高盆子的使用寿命。更有讲究的人家会专门为了“生盆”而浸上一锅红豆,用紫红色的红豆水浸泡,这样生出的红瓦盆更加红艳漂亮!光洁绵滑的瓦盆再用布头沾上胡麻油均匀地涂擦一遍又一遍,最后经过这样道“上油”的工序,油红瓦亮的瓦盆就象一个刚进门的娇羞的新媳妇儿,不仅光彩照人而且浑身充满了朝气与烟火气,这样的器皿就成了可以参与家庭中一日三餐加工饭菜的“熟盆”了。“熟盆”这个合格的“小媳妇儿”往往会成为主妇们十分珍视的常在手跟前用家具,经过不断磨合会越用越顺手,越来越在家庭中发挥着类似主妇般不可豁缺的作用!而一些大的瓦盆如:斗盆、五升盆、三升盆之类的一般不会有“上胡麻油”的待遇,要上也是用蓖麻油细致擦拭后,等办个红白喜事才正式上场,这样的大盆子也经常会被邻家借去“办事业”,所以这样的盆子常常盆身带有用红油漆或写姓氏或点画着符号,作为某个家庭特有的辩识标记,便于邻里间相互借与还。</p><p class="ql-block"> 想起瓦盆,也总是想起逝去的母亲……那年暑假,长大的我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指导下,很荣幸地学会了蒸糕,虽然蒸出的糕至今都无法象母亲蒸出来的糕那样软糯劲道,必竞是学会了本地区女人必须具备的一个持家过日子的本领,于是心里美滋滋地体会着一个女孩子长大的骄傲。每天上午还没等下地干活的父母回来,我就早早地生火做饭,把绵黄细腻的糕面瓦进母亲的糕盆,一边倒水一边揉搓,认真地蒸糕。等父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看到自己拉扯的孩子能给做好现成的饭,想想他们当时的心情肯定是十分欣慰的。其实那也是我一辈子生为人子唯一替母亲分担过的营生……就在那个暑假有一次把拌好的糕粉撒进笼屉之后,用清水洗盆时不小心把母亲的糕盆掉在地上,打了几瓣,摔碎的糕盆露出醒目的生茬,仿佛母亲打碎的心……母亲那次真的发火了,那是她用了十几年的糕盆,被我打碎的那个糕盆也是我们家最后的一个瓦盆。当时我对母亲的火气十分不屑和不解,认为母亲真落后,一个笨重的瓦盆论轻便光洁不如洋瓷盆,论结实耐用不如铝盆……等我也生为人母,一切日用开销都与孩子挂钩,拿起任何东西都会替孩子着想时,才慢慢体会到母亲的用心良苦,为了把那个家的日子过在别人前面,为了孩子们,她一边勤勤恳恳地土地上劳作,一边舍不得吃穿,母亲想把自己的每一份力量都积攒下来留给自己的孩子去用……</p><p class="ql-block"> 成家之后,第一次走进婆婆家,看见婆婆的一个瓦盆居然有两道绳疤,细细观察原来盆身已经有了一道细小的裂痕,由盆沿向盆底方向漫延,我还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办法可以延长一个瓦盆的生命!婆婆说是她用纳鞋底的锥子慢慢在盆子的裂痕两边对称地打开几个洞,用大针串着浸过油的麻绳缝合上,一对洞眼一道线痕,几对线痕紧紧地弥合着盆子伤口,就这样一个受伤的瓦盆被挽留着,仍然担负着盆子应有的责任。受伤的瓦盆不仅让我佩服婆婆的勤俭与聪惠,更让我看到关于女人的坚守与坚持!我的奶奶、母亲和婆婆,以及她们的母亲们屦屦被根存于中国几千年的大男子主义伤害着,被理不清的婆媳关系、妯娌关系、种种世俗关系伤害着,但她们依然象那个受伤的瓦盆一样,缀上几道疤,依然坚强地活着,依然有序地操持着一个家的琐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理解那么多受伤母亲们的坚强与不易?</p><p class="ql-block"> 今天当我 用不锈钢盆子和面、蒸糕时才发现这些轻便的盆子必须一只手按住盆子固定好,另一只手和面,远不如一个瓦盆敦厚老实让人省心。但是时代的滚滚潮流早已把当年的瓦盆价值冲走,留下来的只有绵长的回忆在演绎着那年那月的故事……我生命中的三个女人也都已远去,但她们身上那种伟大的母爱之花依然灿烂地盛开在我的生命里……</p><p class="ql-block"> 祖辈、父辈们的时代曾经沿用不知多少年的锥形的瓦盆圆底阔边,至今我不知道烧制的师傅不雕不刻是如何把握圆底的尺寸,如何谐调阔边的比例,如何做到盆身薄厚匀称、盆口圆润规正,如何让每一盆子色泽均匀造型端正,让每一个口经大小不一的瓦盆都能够稳稳当当地淘米和面、调菜盛汤,不洒不漏……温良敦厚的瓦盆渐渐成为一个远去的背影,而刻印在怀仁儿女身上的“瓦盆”印痕已成不朽的口碑,在历史的河流中依然熠熠生辉!</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