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长道短话贾芸

么老石

很难评价《红楼梦》里的贾芸，因为他的优点常伴随着一些缺点，而他的缺点呢，实质里又隐含着一些优点。

贾芸是贾府的一个远房亲戚，但关系明显不密切，宝玉遇见他都不认识，贾琏提醒说，他是廊下住的五嫂子的儿子，宝玉好半天才想起来，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这是一句常人很难接受的戏言，可贾芸听来，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连忙表态说：“宝叔要不嫌侄儿蠢，认做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了”。从此，十八岁的贾芸倒真的称十三岁宝玉为“父亲大人”。后来大观园结社作诗时，贾芸送了宝玉两盆白海棠花，还郑重其事地附一个帖子。帖子开头称道：“不肖男芸恭请父亲大人万福金安！”多搞笑，你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可是，当你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觉得似乎情有可原。原来贾芸是个苦孩子，父亲早亡，从小跟着母亲过日子，家境贫寒。这孩子很有志气，没了父亲的庇护，他没有坐等命运的眷顾，也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决心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穷困的处境。于是，他就踏上了艰辛的求职之路。他求琏二叔为他找个挣钱的活儿，今天是过来打听消息的。困境中的他，不想失去任何可以攀上贾府这棵大树的机会。宝玉虽不管事，但他是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心肝宝贝，结识他没有坏处，可以积累人脉，以备不时之用，因此他就做出这样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贾芸本以为只需打通贾琏就求职有望，岂料贾琏过不了凤姐的关，管理水月庵的一个差事让凤姐截胡了，给了贾芹。贾琏还对着贾芸尽说长门面的话，说是凤姐再三请求，才让给了贾芹。听了贾琏的话，贾芸马上意识到，求贾琏是走了弯路，想办成事，必须搞定王熙凤。如何搞定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行贿，凤姐爱财世人皆知。可送什么礼物给凤姐，好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要能拿得出手，是人家稀罕的东西，又不能因为价格太贵自己承受不起。头脑机灵的贾芸想好了，他要送凤姐一些冰片和麝香。因为端午节开始，各地进入夏季，天气炎热，瘴气滋生疫病频发。大户人家都要用冰片和麝香祛除疫病，贾府当然不例外，此物价钱妥当，又属稀缺货。可是又一个困难出来了，贾芸身上没有半文钱。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开香料铺的舅舅卜世仁（不是人），想先赊点用。卜世仁一听芸儿要赊冰片、麝香，马上说出几个拒绝的理由：第一，因为不久前遇到个赊货赖账的人，店铺就立下个规矩，谁也不能赊，违犯者罚二十两银子。第二，这些东西缺货，现钱也很难买到，更别说赊账。第三，你哪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罢了。贾芸知道没了希望，便起身告辞。卜世仁虚留说：“吃了饭再去吧！” 一句未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这是多么残酷而又现实的逐客令！卜世仁夫妻还在继续演戏的时候，贾芸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贾芸心下烦恼，只顾低头走着路，却撞了醉酒后的倪二，这是当地的泼皮。当醉眼朦胧的倪二知道了贾芸在舅舅家的遭遇后，立马掏出十三两银子，借条也不要就借给贾芸。你看，做舅舅的卜世仁和泼皮倪二的反差多大！

次日，贾芸用倪二借给的钱买了冰片、麝香，来到荣国府。等了一会儿，见一群人拥着凤姐出来，芸儿恭恭敬敬上前给婶子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他，仍住前走，只问他娘好，为何不来逛逛。贾芸发挥他巧嘴的作用，说他妈夸婶子了，只有婶子才能把府上那么多的事料理得周周到到。凤姐一听此话，才停下了脚步和贾芸说话。芸儿趁机又撒谎说，有开香料铺的朋友送自己一些冰片和麝香，母亲说若要转卖，也卖不上价钱，若送人，也没人配使这些东西，只有孝顺婶子一个人才合适，才不算糟蹋这东西。凤姐正要办端阳节，采买香料药耳，听了贾芸的话，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欢喜，遂命丰儿接过贾芸手中的锦匣子，送家里，交给平儿。其实凤姐何曾不知芸儿在撒谎呢，象他这样的穷人，哪个朋友会送他这些好东西，只是不说破，大家的面子都好看。不过，凤姐还是借贾琏的口，夸了芸儿几句，说：“怪道你叔叔常提起你，说你说话也明白，心里有见识。”凤姐本来要告诉让他管监种花䓍树木工程的事儿，可马上又止住。心下想：“我如今告诉他那话，倒叫他看着我见不得东西似的，为得了这点香料就许他管事了。”于是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往贾母那里去了。当然，凤姐说什么话都是云淡风清，可吊着芸儿的胃口多难受，那颗悬着的心，就一直在嗓子眼儿。贾芸少不得一次次跑过去打听消息。当他再次遇见凤姐时，凤姐在车上，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贾芸道：“婶子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子。如今婶子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耽误到这会子。”贾芸见机会已到，又甜言蜜语了一番话，凤姐立马拍板，安排他上班儿了。告诉他午后领银子，后日种树，贾芸喜不自胜。那么大的一个大观园，花草树木的种植也是一个大工程，从此贾芸成为一个包工头儿，不仅腰上的钱包鼓了起来，还收获了爱情，和林之孝的女儿小红两人一见钟情。

求职成功后，对贾芸来说，也是人生路走上一个转折点。贾芸嘴巧，脑子又好，穷困的时候，他没有去油嘴滑舌，惹事生非，也没有异想天开去为非作歹，而是毅力顽强，一直找出路。人们非常理解他在王熙凤跟前的奉迎拍马，那是因为生计所迫，所以特别看好这个坚忍不拔的年轻人。但是，当他的日子好了以后，令人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贾芸赌输了钱，为了还债，他竟伙同贾环、王仁，设计卖掉王熙凤女儿巧姐。这样一来，贾芸的粉丝不干了，大骂续写《红楼梦》的作者高鹗，说他是胡编乱造，贾芸多好的孩子，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显然这是读者感情冲动。任何一个人，都有变化的可能。不变是暂时的，相对的，变化是永恒的，绝对的。贾芸在王熙凤面前，多少次低声下气，没有半点尊严，刺激多大，那是铭刻在心头的耻辱。贾府衰落后，王熙凤死了，贾芸萌生报复王熙凤的心理完全有可能。

贾芸的变或不变，都属于正常。而倒是想提醒一下，那些和王熙凤一样醉心于受贿的人，别以为送给你的礼物都是情，那是恨！礼物有多重，恨就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