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次去开水间冲开水,我都会走到开水间北面的窗户边,往对面那家建筑企业看过去,看它院子里那两面经历着风吹雨淋的旗子是否已经被安然降下,收起。<br> 我工作的大楼对面,原本是一家响当当的建筑企业。零九年我调到它对面的大楼里工作时,它的院子里还旗帜飘扬,车进车出,人头攒动,一派生机。谁能想到,如今它已经破产倒闭了。大楼空了,院子空了,只剩下两面旗子,仍挂在旗杆,心酸地飘荡。从它院子的大门被砖墙封住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它再也不能东山再起,不能再塑往日的辉煌了。<br>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和不舍。 一家曾经红红火火、声名四起的大型建筑企业,从遇到发展危机,再到破产倒闭,仅仅过了不到五六年时间,真是可惜。它的破产,虽不关我的饭碗,但作为一个旁观者,面对一个巨人般的企业轰然倒塌,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一个大型企业的诞生,兴盛,不是我们小时候玩泥巴那么容易,三分钟做好一个模型,一秒钟摔得稀巴烂,然后又做好,又摔烂。它象征着一方财富的产生、聚集和增值,代表着一方水土、一隅社会的兴旺发达,承载着一段激发平常人斗志、闪耀普通人梦想的励志传奇。况且,有它在,就有数百,甚至上千平头百姓在它那里获得劳动的机会和尊严,就有数百,甚至上千个家庭不会为衣食担忧,就有一方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祥和和安宁存在。它,是功臣,最起码,曾经是。 关于这家企业的传奇,甬城的某报曾经专刊报道。如果你凑巧读到这篇报道,你会对这家企业的当家人肃然起敬,你会对他的企业因遭遇巨大困境陷入危机而扼腕叹息。他提着一把砌墙的瓦刀闯天下,追梦想,建起了巨大的基业。他绝对是一个传奇,绝对配得上任何豪华的赞美。其他不要说,2011年利比亚战争爆发时,国家组织力量撤回的侨民中,就有这家建筑企业的数百工人。你可以想象,当时这家企业发展的规模有多大,名气有多大,业绩有多辉煌。不过,也正是因为利比亚战争,这家企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危机,最终没能支撑下来。可惜,可叹。 陷入危机的那几年,隔三岔五,就会有一群人围在它的院子里,讨薪,讨薪,不断地讨薪。我站在十一楼的窗户边,看得清清楚楚。工人们讨要血汗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无须多说。我要说的是,在它落难时,有多少人伸出了援手,又有多少人袖手旁观?它兴盛时,有多少人跟着它打拼,追寻梦想,又有多少人靠着它挣钱养家?它存在的这些年,又付出了多少辛劳,作出了多少贡献?英雄,站着的时候,是英雄,倒下了,也是英雄。 这家企业的大门被砖墙封住了。现在,唯一能证明它曾经辉煌过、自豪过的是院子里那两面仍然挂在旗杆上的旗子,一面较为完整、褪了色的国旗,一面支离破碎,看不清面目的企旗,挺立于风雨之中,不分昼夜,有一些凌乱,有一些悲壮。 站在十一楼的窗户边,我多少次想象,想象这家企业,当初是如何在一个小小的泥水匠手里诞生,如何从无到有,从有到强,不断发展成为傲视群雄的建筑巨头,又如何遭遇了不可逆的遭遇而轰然崩塌,回到了原点。多少次想象,这家企业的当家人,当初拿着瓦刀砌墙时,是否想起了历史长河中某一个震聋发挥的声音;当他带着员工,一把一把地在自己企业的大院里庄严而自豪地升起国旗和企旗时,内心是怎样的波澜壮阔,豪情满怀;面对自己亲手筑起的企业,衰败、破产,被人用砖墙封住院子的大门时,内心深处又是怎样的千转百回,五味杂陈。英雄,是一段传奇,也是一种轮回。有人登场,就有人退场。 历史不可回转,故事不必重讲。唯有敬意,面对一个曾经历经干折百回筑造辉煌的民营企业,面对一个立于潮头浪尖跌宕起伏的平民的传奇人生,在帷幕落下之时,对他们保持一份由衷的敬意。毕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享有失败的机会。 这世界,不仅仅要赞颂和铭记哪些仍然屹立着的、闪耀着光芒的成功者,也要记住和感恩哪些曾经成功而如今落魄的失败者。他们都是英雄,都值得仰视。他们不断挑战自我,追寻梦想,不惧沉浮的气质,值得每一个平常人钦佩和追随。 得有人把那两面旗降下来,就像当初升起它们那般庄重。这是一份尊重,一个公民、一个社会对国旗的尊重,对英雄和英雄曾经创造的辉煌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