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禅室随笔·画诀

张沪

来源：艺域无疆

《画禅室随笔》共分十五门：论用笔、评法书、跋自书、评古帖、、评旧画、评诗、评文、纪事、纪游、杂言、楚中随笔、禅说。其言书画之旨，皆深造微妙，其要领归纳为“运笔”和“用墨”。

今天主要主要介绍第二卷中的画诀，

如下：

【原文】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

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求药矣。若能解脱绳束，便是透网鳞也。

画家六法，一气韵生动。

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

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泼墨沈成画。

夫学画者，每念惜墨泼墨四字。

于六法三品，思过半矣。

古人论画有云：

“下笔便有凹凸之形。”

此最悬解。

吾以此悟高出历代处，虽不能至，庶几效之，得其百一，便足自老以游丘壑间矣。

以上内容与《画旨》，《画眼》相重复，故不再赘述。

【原文】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宋画院各有试目，思陵尝自出新意，以品画师。余欲以此数则，徵名手图小景，然少陵无人，谪仙死。文沈之后，广陵散绝矣，奈何？

【释义】思陵：宋高宗赵构死后葬于会稽之永思陵。宋人因以"思陵"为高宗的代称；少陵指的是杜甫；谪仙指的是李白；文沈指的是文徵明和沈周。

【拓展】“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四句出自谢庄的《月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出自江淹的《别赋》；“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出自杜甫的《月》；“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出自李白《望庐山瀑布水二首》；以上诗句都曾作为北宋画院的考题；广陵散绝出出自《世说新语·雅量》篇，讲的是嵇康的故事。

【原文】潘子辈学余画，视余更工，然皴法三昧，不可与语也。画有六法，若其气韵必在生知，转工转远。

【释义】潘子：不详其人。视：比也。不可与语：谓不可与他说。不是对像。转：通专。或后一“转”为副词，反而，反倒。

【拓展】三昧是佛教用语，意思是止息杂念，使心神平静，“三昧”是个总括的概念，细分成为：奢摩他、三摩钵提、禅那。其中，奢摩他、三摩钵提、禅那，一共有二十五种定论，交换修炼。最终是为了得到“无生法忍”至“涅槃”的结果。

【原文】画中山水，位置皴法，皆各有门庭，不可相通。惟树木则不然，虽李成、董源、范宽、郭熙、赵大年、赵千里、马夏、李唐，上自荆关，下逮黄子久、吴仲圭辈，皆可通用也。或曰：须自成一家。此殊不然，如柳则赵千里；松则马和之；枯树则李成，此千古不易。虽复变之，不离本源，岂有舍古法而独创者乎？倪云林亦出自郭熙、李成，少加柔隽耳，如赵文敏则极得此意。盖萃古人之美于树木，不在石上着力，而石自秀润矣。今欲重临古人树木一册，以为奚囊。

【拓展】李成喜画平远寒林，气象萧疏，开创“蟹爪”法，对于山水画的发展有重大影响，与董源、范宽并称“北宋三大家”

【原文】古人画，不从一边生去。今则失此意，故无八面玲珑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发之，是了手时事也。其次，须明虚实。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要有略处，实虚互用。疏则不深邃，密则不风韵，但审虚实，以意取之，画自奇矣。

【释义】八面玲珑：形容圆活、灵秀。能分能合：指篇章布局能分开能合拢。发：施行，实行。了手：高手。时事：一时之事。实者：应为“虚实者”，脱一“虚”字。这祥与前后文义相通。深邃：幽深；精深。风韵：韵致；情趣。奇：佳妙。

【原文】凡画山水，须明分合。分笔乃大纲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

【原文】树头固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

【释义】固：副词。必，一定。转：指用笔圆转回旋。紧：紧缩；收缩。

【原文】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

【释义】折：即回旋曲折。转笔：即运笔。明张绅《法书通释·执使》：“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不可往而不收：指笔运行到字画端时而往回收笔，使其浑厚含蓄有力。

【原文】作云林画，须用侧笔，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宋人院体，皆用圆皴。北苑独稍纵，故为一小变。倪云林、黄子久、王叔明皆从北苑起祖，故皆有侧笔。云林其尤着者也。

【释义】侧笔：指用笔取侧势。圆笔：指落笔藏锋。不露圭角，笔锋在画中运行，使有浑圆之感。此与转笔相近而与侧笔不同。秀峭：秀美庄重。圆皴：指用中锋皴。一般用中锋和侧锋两种笔法。圆即中锋也。起祖：开始；发源。

以上图片选自王时敏的《仿古图册》。

《画禅室随笔》之画诀（下）

【原文】北苑画小树，不先作树枝及根，但以笔点成形。画山即用画树之皴。此人所不知诀法也。

【释义】笔点：指用笔点皴法。如米点皴即侧笔横点；还有胡椒点、鼠足点、破笔点等，均属点皴一类。

【原文】北苑画杂树，但只露根，而以点叶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画之祖，最为高雅，不在斤斤细巧。

【释义】点叶：即用点皴法画树叶。如夹叶点、仰叶点，这些都是传统的画树叶的方法。松叶点，则是松针的画法。斤斤：过分着意。细巧：细致精巧。

【原文】画人物，须顾盼语言。花果迎风带露，禽飞兽走，精神脱真。山水林泉，清闲幽旷。屋庐深邃，桥渡往来。山脚入水，澄明水源，来历分晓。有此数端，即不知名，定是高手。

【原文】董北苑画树，多有不作小树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作小树，但只远望之似树，其实凭点缀以成形者。余谓此即米氏落茄之源委。盖小树最要淋漓约略，简于枝柯而繁于形影，欲如文君之眉，与黛色相参合，则是高手。

【拓展】董源字叔达，，曾任北苑副使，人称“董北苑”；米芾独创的落茄点笔法，亦称米点。

【原文】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识。画岂有无笔墨者？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晦，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是笔亦是墨，可参之。

【拓展】石分三面，墨分五采是也。



以上图片选自王时敏的《仿古图册》。

【原文】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树岂有不入画者？特当收之生绡中，茂密而不繁，峭秀而不蹇，即是一家眷属耳。

【拓展】这段话和王履在《华山图序》中所表现思想一致，即“吾师心、心帅目、目师华山”。

【原文】画树木，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松。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重山复嶂，树木又别。当直枝直，多用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郁葱，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拓展】董源最早画潇湘图，米氏父子也做《潇湘奇观图》，及牧溪作《潇湘八景图》，潇湘便成为山水画的一种题材。

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乃见苍古。树虽桧、柏、杨、柳、椿、槐，要得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炭画圈，随圈而点之，正为此也。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得势耳。点柳叶之妙，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森萧，有迎风摇扬之意。其枝须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条；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亦须体此意也。

【拓展】赵令穰最善画柳。

【原文】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拓展】米指的是米芾和米友仁的米氏云山；高指的是高克恭。

【原文】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都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原文】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墨戏。此语虽似过正，然山水中，当着意烟云，不可用粉染。当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原文】赵大年令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画。此一派又传为倪云林，虽工致不敌，而荒率苍古胜矣。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使人玩之不穷，味外有味可也。

【原文】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画法，有小幅水墨，及着色青绿，俟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如山外势形像，其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拓展】江贯道指的是江参；子昂是赵孟頫的字；大李将军指的是李思训。

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

以上图片选自王鉴的《湘碧居士仿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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