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河湾

田雪霖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在延长县非常偏僻非常狭小的小山沟。山沟里的住户大多是三四十年代从黄河下游逃荒避难过来的山东人,父亲是榆林人,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延长人。小时候村子里的娃娃们都操着一口纯正的山东话,而我们姐弟却随母亲说着地道的延长本地话。虽然村子属延长县辖区,但置身其中,周围全部是山东口音,反而觉得自己成了外地人。好在彼此都能听懂说话,好在邻里相处的很融洽,也就少了陌生和疏远。 </p><p class="ql-block"> 从小山沟一路往出走,经过六七个村庄到了杨家沟,就算出了山沟来到川道上,眼前豁然开朗,哗啦啦的延河水蜿蜒向东,欢腾而去。河两岸的山像被两只手用力撑开了许多,山与山之间变宽了,于是川道出现了,于是就眼前亮了。杨家沟石桥一过,来到延河东岸沿着柏油马路再往前走二三里就到了外婆家。延河在外婆家的村子边拐了个大弯,村庄是个靠北面南的阳湾湾,村名叫严家湾。原来这个村子严姓人居多,故名严家湾,后来外婆赵姓一大家也是人丁兴旺,逐渐成为望族,但村名已定,也没必要为此而更改村名,徒增纠纷矛盾且不利于村民和睦。外婆生育十个孩子,五子五女,我有五个舅舅、四个姨姨,人口众多。外爷在我出生的那年(1980年)去世了,外爷去世时还有五个子女没有成家,后来这些子女的嫁娶婚事都是由外婆一人担负操办。在农业合作社的年代,天刚蒙蒙亮,瘦小的外婆跟着社员一起上山劳动,收工后还要承担一大家子的吃饭洗涮、穿衣缝补,同时还要照顾绕膝的孙儿、外孙们。外婆的辛酸和劳苦远非现在的年轻人能够想象,记忆里,外婆从不喊累叫苦,她把汗水和辛劳都藏在如霜的白发中,这白发是数不清的。</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最喜欢来外婆家,外婆总是从木箱子里掏出几颗糖塞给我,舅舅姨姨们也说我乖,喜欢领着我玩。到外婆家有一件乐此不疲的趣事就是坐在外婆家硷畔边的石床上,看柏油路上奔跑的汽车。也许男孩子对机械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是在我们小山沟终年难得见几次汽车摩托车的弥补,小村庄里一听到摩托,甚至拖拉机的声音,都好奇得跑到院子边看一看,有时候追到摩托或拖拉机后边跑,毫不在乎笼罩在泥土路面上扬起的灰尘和沙土。坐在外婆家的石床上一辆一辆地数,和表兄弟们郑重其事地讨论着哪个车跑得快,哪个车劲大。到饭点了,外婆喊我们吃饭,总是给我夹满我最爱吃的炒茄子把,端个饭碗又跑到石床上继续看车。儿时的记忆总是最深刻的,就在前几天两姨兄弟发过来一段视频——远处的公路上一辆辆汽车鱼贯而行,兄弟问我看此视频像什么?我回答也看不出什么,车虽然多还好没堵车。沉默片刻,兄弟语音说,看像不像咱们小时候坐在外婆家的院子边看公路上的汽车。</p><p class="ql-block"> 夜晚躺在外婆家土窑洞的炕上,夜幕漆黑、空气凉爽,公路上的汽车少了很多,好一会才听到一辆车呼呼而过。夜晚最多的声音就是延河水哗哗啦啦的流淌,不紧不慢,夜愈静,声音愈响,却并不聒噪,伴随着声音,我们进入梦乡......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故作联想,外婆家的土墙上贴着电影画报《静静的顿河》、《默默的小理河》。曲折蜿蜒、淙淙作响的延河水,在外婆家的夜晚却是静静的流淌、默默地前行。</p><p class="ql-block"> 暑假里的孩子总爱往外婆家跑。三伏天的气象说变就变,这一会还是烈日炎炎、焦渴难耐,过一会就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每逢大暴雨,延河水就暴涨,犹如出笼的猛兽,嘶吼着、咆哮着、浪头强力拍打着河岸的石壁,反弹回团团浮沫,好似巨大的棉绒,场面极其震撼。随着洪水倾泻而下的还有成片成片的河柴,这些河柴就是上游或支流中冲下来的木椽、树根、枝叶等漂浮物。每到这个时候外婆和舅舅们冒险在河边捞河柴,看到外婆和舅舅在汹涌起伏的洪水边挥舞着木耙或带铁钩的长棍,我们也想上前帮忙,外婆总是朝我们呐喊,由于洪水的轰鸣,我们根本听不到外婆在喊什么,但看手势,定是断然不让我们靠近。外婆和舅舅捞到很多河柴,一垛一垛的,等洪水退去再慢慢拿回家里烧火做饭。有一次三舅捞到一台拖拉机,后来上游很远一个人逐村打问,三舅得知后主动交还,没抽一根纸烟。</p><p class="ql-block"> 农村的婚事嫁娶一般都在寒冬腊月,这可能与冬天是农闲时间有关。外婆家人口多,记忆中几乎每年腊月都过事情,先是四姨、小姨出嫁,后来好几个表姐、表哥结婚,大人们过事情忙里忙外,孩子们最兴奋的就是坐席吃八碗,有时候吃完一席便三五成群撒欢玩耍,累了又坐回席上开吃。舅舅姨姨们发现我们吃第二次席也不责骂,笑嘻嘻地拍拍我们的脑袋让好好吃。</p><p class="ql-block"> 外婆一生勤劳质朴、温和宽厚,操劳着十个孩子的光景、祈盼着十个孩子及十个孩子的孩子的幸福。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外婆患有白内障,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每次去探望都要凑到外婆耳边大声告诉我是谁。尔后外婆就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叫着我的乳名嘘寒问暖,外婆会一如既往地从身旁的塑料袋里摸出饼干、冰糖塞到我的手里,我不会推辞顺手接下,然后再偷偷地放回外婆的塑料袋中。返老还童大概说的就是年纪大了脾气、性格就象个孩子,如今的外婆经常自言自语、喜怒任性,母亲和姨姨们说外婆是糊涂了。我觉的并非糊涂,外婆已近百岁,她老人家在回忆往事、在追忆从前,一辈子当中精彩的、高兴的、失落的、难过的场景如胶片般再外婆的脑海一一浮现。也许浮现中的场景中,她看到坐在院边石床上我们小小的背影,她能看到我们坐在席上用棉袄袖子抹一把油渍渍的小嘴......</p><p class="ql-block"> 延河在外婆家的村庄拐了一个弯,一个很阳很温暖的湾!</p><p class="ql-block"> 田雪霖 2022年3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