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书——怀念父亲系列二

琴声

父亲建国前参加革命，建国后在当地机关从事财务工作，曾公派到湖北大学学习了两年。父亲一生热爱读书，精于业务，骨子里始终透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和正直。

在我还小的时候，父亲的薪水在当地算是高收入，我们的家境自然算得上“小康”了。然而就在我小学一年级还未上完时，父亲被“文革”的大风一下刮到了一个偏远的连队，从此拿起了铁锹、锄头，我们的家境也随之拮据起来。

记得是个灰蒙蒙的冬天，天空飘着雪花，我和弟弟同父母亲坐在一辆马车上，车上装着箱子、桌子之类的几件家具，父亲母亲都不说话，脸色同天空一样灰暗。雪花渐渐把我们包裹了起来。我不知道这响着叮叮当当铃声的马车要把我们拉到哪儿，只觉得外面的世界好新鲜。

我们在连队安了家，父亲每天下地劳动，回来时常常是一脸的倦容，但从没在我们面前叫过苦，每天晚上还在昏黄的灯下看书读报。那时候生活特别困难，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日三餐难得见点油腥，主要吃粗粮，能做顿白面面条就象过年一样高兴，一件衣服常常是补了又补。虽然如此拮据，父亲从未间断过订阅《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等报纸和《科学大众》、《解放军文艺》等杂志，家里还有几本不知什么时候保存下来的旧书。父亲每天坐在桌前看书读报的身影是固定不变的一个镜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也许受父亲的熏陶，也许家里书报较多，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迷上了书。

父亲发现我喜欢看书，非常欣慰，就常常启发我去想这里为什么这么写，那里又为什么要那么写，并要求我每看完一本书（或一篇文章）就写一篇读书笔记，并每天坚持写日记。同时父亲断断续续又给我买来一本又一本的书，有报告文学集、散文集、短篇小说集等，并想方设法从别人那里再借一些。

父亲有一次去场部开会，顺便给我买了几个小笔记本回来，那种带塑料皮封套的，上面有印花图案，在当时算得上“奢侈品”了。记得我拿着这几个笔记本高兴得一下跳了起来。我很珍惜它们，一个用来写日记，一个用来写读书笔记，一个用来摘录书中的好词好句。后来我的书和本子多了起来，父亲又把他专门盛放铁钉、榔头等工具的小木箱腾出来给了我，专门用来放我的书本。

那是怎样一段美好的时光啊，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每一本书，贪婪地汲取书中的营养。虽然那时的书受政治因素的影响，其思想内涵和文字表达都有很大的局限性，但对于幼时的我来说，它们却像春天的雨丝一点一点悄悄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满足着我对读书的渴望。书把我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书滋养丰富了我的精神田园，是父亲的启蒙和引导让我虽身处陋室却拥有一个逐渐丰盈的心灵世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

“文革”结束后，父亲被平反恢复原职，我们又搬回了原来生活的地方。几十年风风雨雨、起伏跌宕，父亲唯一不变的是对读书的热爱。因为工作的原因，父亲书架上最多的书是经济学方面的著作和工具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诸如《读者文摘》一类的杂志、王蒙和巴金的小说等，离休之后又多了《老年健康》一类的书报。

父亲一生生活简朴，从不乱花钱，却从不吝惜买书。他常说：书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唯有多读书，才能使我们增长知识，开阔思维，精神富有，才能让我们明辨是非，好好做人。

后来，我成了家，有了女儿，女儿也一直非常喜欢买课外书读，当书多得书架都装不下时，我常常嗔怪她，不许她再买。而父亲却一有机会就悄悄塞给她一些钱，支持她买书。女儿熟悉了外公的脾性，买书也总向外公要钱。

父亲出殡的那天，我们烧了他喜爱的书报，愿天堂里的父亲也像生前那样，架着老花镜，手捧着书报专注地读着，时而露出会心的微笑。

那是我们熟悉的样子。

因为当时时代的局限性，我们没有留下父亲与书相关的影像资料，其实也没有留下有关父亲的其他场景的影像资料，这是我的一大遗憾。所以这里无法提供更多的图片，包括之后的怀念父亲的系列散文中可能也无法提供父亲的图片。

下图是我能找到的父亲最早的照片，也是他为数极少的照片中的一张，为湖北大学结业时与部分学员的合影。前排中间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