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风暴

霍冰洁

黑色风暴文/霍冰洁 引言：人类存在的唯一目的，是在自己的黑暗中点亮一盏灯…… “妈，你在干嘛呢？最近还好吗？都中午了，你怎么还不做饭呢？”嗯，我在找药，我……我不舒服…你怎么啦？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大姐没……没事儿，就是……就是早上吃了一碗剩饭，拉肚子……唉！你怎么又吃剩饭了……？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从记事起，母亲就对剩饭“情有独钟”。小时候生活清贫，母亲总要求我们吃完饭后最好能舔一下碗，要是谁的碗最干净，就可以免去洗碗刷锅的活计，因此培养了我们对食物的敬意。直到现在已经当了婆婆的大姐，偶尔也会自毁形象，做出舔碗的动作来，让人看了既心酸又思绪万千。从三岁起，父亲就开始教我们背《唐诗三百首》，他首先教会我们的是《悯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为了让我们珍惜粮食，父亲讲了许多典故和小故事，我到现在还记忆深刻，有一个故事大概是这样讲的，说天水玉泉观山上挂着一只瓦罐，他的主人为了表达对食物的敬意，每次用完餐后都要把瓦罐翻过来，将所有的汤汁舔食干净才肯罢休。不知道这位道长有何种功力，竟然能把一只瓦罐像洗衣服似的翻过来清理干净，但他对食物的敬意，也足以让奢侈浪费者汗颜。小时候，每一粒米都是上苍的恩赐，因此，剩饭———母亲吃得，我们大家也吃得！和剩饭吿别，是从我独自闯荡京城时开始的。经过城市的洗礼，我不再吃剩饭，我明白食物放久了会产生病菌，长期食用后会在人体内形成隐性的病原体，可是母亲依然不舍对剩饭的情谊。记得那是1996年的夏天，我和肖哥确定了关系，知会了双方父母，母亲还是放心不下，于是由三姐陪着千里迢迢赶到了京城。那日的傍晚，接到母亲和三姐，肖哥在饭馆点了一桌子菜，可是他不知道我妈喜欢吃什么，只觉得大家应该都喜欢吃肉的，所以桌上的菜我们四个人是肯定吃不完的。果不其然，用完餐后我和三姐几次示意母亲离开，可是她却纹丝不动，眼睛始终盯着那些盘中未吃完的食物，当着肖哥的面，我的脸腾地燃烧起来，红的像一块布头。妈，咱走吧，你坐火车累了，该回去休息了。那………盘子里还好多菜呢！母亲嘟囔着不肯走，一脸严肃。“哎！服务员，给拿几个一次性饭盒来”。肖哥走向柜台，边结账边来了这么一句。刹那间，母亲的脸舒展开了，随后拿着筷子手舞足蹈，把那些盘子里的剩菜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来的后来，母亲总是夸肖哥懂事、聪明。他和母亲的第一次见面，可以算得上是成功的，而我，因为当着母亲的面嫌弃了几句，被她骂成了“败家女”。后来，我对剩饭基本上是选择性食用，就是因为想继承家风，所以总被肖哥关心和批评。“小洁”，身体健康重要哈，剩饭最好别吃，吃出毛病来多不划算；小洁，这菜隔夜了，倒掉吧；小洁，你看看，这袋干花蛤都过期了，快扔掉它；小洁………婆婆生病后，我完全摒弃了剩饭传统，可以说对剩饭彻底的厌恶了。婆婆是个农村妇女，早年离异，独自拉扯大了三个孩子，为此吃尽了苦头，可是她和我妈一样，对剩饭简直是惜若珍宝。经过漫长的几十年以后，病菌终于在她的体内孵化蜕变，而且来势汹汹，才60多岁的她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了。由于很少回家，我对婆婆很是愧疚，她离开我们之后，我和肖哥在老家滞留了好久，一是处理婆婆留下的琐事，二是答谢亲朋和她生前的好友邻居。在走村串户的过程中，我发现几乎所有的老人都有吃剩饭的习惯，他们辛劳做了一辈子，况且又经过了战乱和饥饿的磨难，有的甚至靠吃树皮和野草才存活了下来，可以说只要是食物，在他们眼里都是弥足珍贵的。我无法说服他们去放弃一碗残汤剩饭，可是我却看得见那浅藏在老人身体中的黑色风暴，所以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现在我的母亲，依然延续着吃剩饭的习惯，她已经80多岁了，身体硬朗，一生从未浪费过一粒米粮，每次电话里一听说她身体不舒服，准是剩饭惹的祸。母亲的习惯终究是改变不了的，因为她对食物的爱，已经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但对我而言，她的偶尔不适和淡然，倒使我变得异常害怕和不安。我害怕母亲生病；我害怕那些浅藏在剩饭中的病菌；我害怕………春天到了，母亲似乎变得更加忙了，忙着种菜、拔草、浇花、串门聊天，她好像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都不能安静的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你知道的，如果一个人总是独自吃饭，那一定是索然无味的。有一次姐姐回老家，看见母亲的桌上摆了四五个碗和盘子，全是各种的剩菜和剩饭，姐姐偷偷倒掉后，被母亲埋怨了好一段时间。今夜的风声很大，它撞击着窗棱，也撞击着我的心胸。我的思绪绯徊在一代人和剩饭之间，猛然抬头听见树声哗哗作响，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明天就是母亲节了，在这个以“孝”著称的国度，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老人们安度晚年？！谁都逃不掉岁月的洗礼，终将会老去，而浪费可耻，又是祖传家法啊！但是一想到黑色风暴夺人性命，我就焦虑烦燥，不能自己。站在阳台上，夜安静极了，满天星斗辉耀着大地，我在现实和荒诞之间徬徨着、叹息着，最后望向北方，深吸一口气，开始默默地祈祷：“妈妈呀，可别吃剩饭了，您若安好，便是晴天！” ——写于2020年5月9日子夜，仅以此文向和母亲一样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们，致以深深的敬礼和真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