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岁月·真诚走过

沧海一笑

【时光岁月真诚走过】

文/隋文有

1968年夏秋之际。

8月4日下午，齐医64届48班，几十人的毕业离校告别宴，简单深情沉重。

从食堂抬来一大盆以白菜为主的凉拌菜。前来送行的卢文志及其它师兄弟姐妹们，拎来白酒，大家站在教室里，举杯致敬这虽来之匆匆，却也迎来不易的毕业时刻。没到酒过三巡，同学们眼泪汪汪，气氛开始变得复杂、交集、多变。低声交流的、默默无语碰杯的、兴奋高谈阔论的⋯时问不知过了多久，相继告别学习生活了四年的母校，结伴走向富拉尔基火车站。

站内、站外，站满毕业离校及前来送行的同学。大家相互惜别，动容、动情的场面，至今难以忘怀。

　　列车开动了，大脑一片空白。在酒精作用下，在内心深处潜藏的遗憾的纠结下，昏昏沉沉到次日清晨，火车停靠哈尔滨站。

和与我同行的李乐庆去市里姑姑家，吃了两碗面条，休息片刻返回火车站，换乘继续东进列车，又一个清晨到达毕业分配属地牡丹江。

　　我的分配富有戏剧性。

走出火车站，並未取行李回家。而是径直走向报到地点牡丹江林业管理局，到革委会人事处去找在这工作的舅舅。不巧的是，舅舅出差。向工作人员说明来意，那人说“啊，处长说过，你去中心医院报到吧。”边说边开介绍信。我接调令转身离开时，屋里的那些人都用诧异眼神看着我。事后想起来，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懂的。

出了办公大楼穿过马路，斜对面就是牡丹江林业管理局中心医院。

牡丹江是我的家乡，对这里轻车熟路。进入医院革委会办公室，找到工作人员，递交分配调令。那人告诉我，你去外科吧，负责人不在，调令你先拿着。跟着那人很快找到外科，眼前一片乱象，病房大多空着，医护人员都在议论着什么。那人向他们交待了一下，科室一位负责人说：“那正好，大家在准备组织“6.26”医疗队，深入基层林区，正在报名，你报哪里？”我听了一头雾水，怎么还往下分？心想：去哪里？…莫不如直接去离家近的柴河林业局。拿着尚未上交的调令，转身又去了管理局人事处，找到那人。正在说明情况时，另一个人搭话：“是毕业的医生啊，去我们局吧。”那人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搭话人说：，“我是亚布力林业局的，局址在牡丹江和哈尔滨中问。我们那缺少大夫，你去了可以直接留在山下医院，不用去基层林场了。”（当时的政策是知识分子必须下基层锻练，接受工农兵再教育）我略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现在想起来，刚从校门走向社会，对择业前途多么幼稚冲动。

接下来就是重新开分配调令，去财务处支取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到参加工作人生第一笔工资30.5元，心情还真是激动了好几天呢。去市里给爸妈、弟弟妹妹们买了点东西，去火车站提取了行李，乘车回到30公里外的家。

　　回到家，爸妈、邻居和亲戚都很高兴，我也很开心，介绍了工作分配的简要情况，暂时忘却了内心的纠结。

接下来就是准备上班。

8月19日，带上简单的行装，朝着从学校回来的方向又出发了。

火车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了火车，站台上的站牌刻着＂牙布洛尼＂四个字，即俄文*苹果园”的意思，现今的亚布力。

第一印象很好，漂亮的俄式建筑的火车站很耐看。站前广场不大，但周边建筑却很别致。一条笔直的沙石路，向北延伸至茂密的丛林深处。

还是先不取行李，向着打听好要找的地址，沿着林荫大道走下去。

距火车站不到一公里处，走过一座钢铁水泥架构的大桥。在当时那个年代，乡镇村屯中心地段，是很难见到如此漂亮的桥。

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河面很宽，两岸及路边林木茂密。清风拂柳，杨舞柳曳，松涛阵阵。沙石路面平整笔直，路基高且坚固。

这本是一条从火车站通向百公里外大山、林海深处的一条国铁线路。它始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东铁路”修建时期，上个世纪60年代，因国家建设需要，铁道部一道拆除“牙林”线的命令（指牙克石的牙林线），发至“亚林”线，这条百里长的老铁路成了牺牲品。因此被毁，主管部门一位高管受到处分。那座劫后幸存漂亮的桥留存下来，成为了历史的见证和当地的标志性建筑。

　　过桥不远就是亚布力林业局局址所在地。

这个局成立于1958年，县团级建制。前身是东北制材第68分厂。雏型始于日伪时期的近滕木业公司，林业局所在地，在历史上的金朝时期，是王公贵族们种植中药材的地方，清朝顺治年间，这里曾是清东陵后龙风水禁地。它被御封近270年之久，也是东北虎、豹、獐、狍、麋鹿活动的乐园，曾一度是皇家的狩猎围场，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独特的地理气候环境，让这里成为真正的洗肺天堂。

林业局施业区，分布在长白山系张广才岭西麓。地处尚志、方正、延寿三个县境內，总面积30.6万公顷(等同于三个香港)，辖区内人口二十多万，林业职工万余人，职工家属近五万人，是国有大型森工企业。

从局址向南延伸含概了大、小锅盔山（现亚洲最大滑雪圣地亚布力滑雪场）在内，木材生产运输及城乡交通公路四通八达。向北则是在被误拆的国铁线路基础上，不但重新铺设了窄轨铁路(森林铁路，俗称小火车），又扩展了多条支线运材铁路。

从南至北的森林铁路、公路运输线所及范围内，留下了我许多故事。无论是因为医生（医士医师至副主任医师）、主检法医师的身份，还是到了医院、卫生局（卫生科、计生委、防疫站合属办公）的行政管理岗位，常年下基层，或受到大自然美景的诱惑，情不自禁经常节日休息，去野钓、打猎或采集山珍野味，几乎踏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到处承载了近半个世纪的生活沉淀和记忆。

在这三千多平方公里的林海里，遍布十八个林场、经营所。全局科级单位六十多个，公检法司、商粮文教卫生配套齐全，是那个时代国之骄子。

　　到局里分配顺理成章，去了医院又分派到外科。

刚刚投入使用的新院址，依山傍水，整体工字形三层楼静卧山脚下。登山可以远眺，全城尽收眼底。前观可见林木葱郁环绕，院内林荫长廊、花红柳绿，好一幅唯美画面。(后来迁址建成七层楼的电梯房）这些也是吸引我扎根于此半个世纪的一个靓点。

医院职工不足200人。“文革”后期到岗的毕业生，分别来自牡丹江卫校，牡丹江林业卫校，哈尔滨二卫校、三卫校，齐齐哈尔医校，佳木斯医学院，哈医大，黑龙江中医学院，中国医大，沈阳药学院，南京铁道医学院，上海医学院，北京卫校（高护）等20余人。这是建局以来，集中分配毕业生最多的一年。但按当时的政策，全部分配到基层林场卫生所。七年制儿科系的上海毕业生也不例外，被分配到最远的深山林场。留在医院里的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人来自中医学院中药班。当她得知别人都去了山上（指林场、所），只有她一人留在山下(指局址亚布力镇)，还找到局人事科负责人，要求上山。这人后来成了我的“内务部长”。

时光如梭，岁月如歌半个世纪过去了，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有多少对母校的怀念，有多少对同窗挚友的相思之苦，年复一年沉淀到生活里面。工作的辛苦拼搏，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如同我们所有同龄人老同学一样，有共同的青春奋斗经历，有成功的喜悦，也有挫折的激劢。

感谢齐医“老三届”《文集》的平台，在字

里行间留下我们些许的记忆痕迹。

借此机会，把我干百故事里的一个故事

分享给大家。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曾在亚布力林业地区公安局法医师、主检法医师的岗位上任职六个春夏秋冬。工作范围除亚布力林区(己由牡丹江林管局划到松花江林管局）属地之外，还要经常被局里指派，或受地方公安机关相邀委托，出命案现场、司法鉴定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未的一年岁尾，公安局指挥中心传来基层一派出所的报案称：虎峰岭上发现一无名尸体。接报后，刑侦、技术等部门立即领命出警。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带队，驱车直奔现场。

　　虎峰大岭，黑龙江省东部最高峰。（现今的“AAA”景区）山高坡陡，原始森林地貌，石岭绝岩，林木丛生。

原国家主席刘少奇等领导人曾到此视察，並建立了国家林业部虎峰实验林场、实验基地、实验室。

这里的春天，像少女从甜美的梦中醒来，面纱自下向上展开她的纯洁、水灵。丛林大树渐变绿意盎然，泥士的芳香中花蔟草拥，美来自秀的外表，显露出她清雅的气质。

夏季的虎峰山林，是天然的避暑胜地，气温凉爽宜人，大树参天入云，郁郁苍苍，树下绿草如茵，还隐约可见许多弯腰、低头、挺直身子或只伸出了头等千姿百态的蘑菇，好奇地望着这个美丽的界。

秋天的虎峰群山，像一幅五颜六色的花布。站在岭上远眺，山浪峰涛，层林尽染。偶遇薄雾，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

冬季的虎峰岭，号称中国第一雪岭。如能在隆冬大雪封山时节登上峰顶，谈何容易！因为站在山顶等同站在树上，脚下积雪覆盖着的大树，只露出枝头。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眼前的大山被白雪覆盖，神奇冷峻，令人感到一种刚正不阿、力争上游的质朴美，似一幅凝重的画，如一首深邃的诗。

在向导及报案人的指引下开始登山。

用“山高路陡、寸步难行”几个字形容那次经历，显然苍白无华，因为亲身经历的感受终生难忘•

很难置信，不足两公里的路程，几乎用了一白天时间。

登山数十米远，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积雪深度己过腰部，难以行走，只能爬行，否则每一步都要陷进去。

被迫返回山下，在铁路隧道警卫部队驻地有经验的官兵建议下，除了个人配枪、相机、必需的勘验设备，一律减负轻装上阵。

再次踏上登山之路，一改开始时的急行军动作，大家都很少说话，扎实缓慢移动。

路上只听到风声、喘息声、踏雪和树枝折断声。

大约三个多小时，己达半山腰，停下休息回头望去，离山脚下很近，向上望去似乎又高又远。

此时天公也前来助兴凑热闹，雪花渐渐飘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漫天飞舞。顶风冒雪继续登峰，此时紧张心情有所缓解，开始体会雪地匍匐前行，深陷雪窝的感觉。有的地方深达胸部或没过头顶，借机稍事休息，仰面朝天欣赏雪景。想起描写红军长征，爬雪山、翻越夾金山的情景。把＂雄关漫道真如铁”这个名句，用在此处也不为过。

继续爬山登攀，一步步向上向前。傍晚时分，到达峰顶。此时己不见了晨曦初照，山像含羞的少女若隐若现的景象。展现眼前的是，日落西山、余光横照，山又显得妩媚娴静优雅起来。

坐下来休息，惊奇发现，我们坐在了树枝上。环望四周，登顶远眺冬雪大山，真有一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神秘壮观美。

　　休息片刻，跟着报案人直奔现场。

现场被大雪覆盖，只见树旁露出一个人的头部。按程序拍照、勘察、固定现场。尸体颈部有绳索悬吊树上，拂去周边新雪隐见多个脚踩痕迹，有一直经5厘米的树枝被折断。根据尸体姿式、颈部索扣特征及周边痕迹等，此命案现场不能排除他杀，尸体需进一步剖验。勘验期间，向导指出，这个地方在林界的南侧50Cm，属海林林业局的林班地块。

经现场研究决定，先固定保护现场，按程序上报案情。

下山就容易多了。登泰山、华山等江南大山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登上塞北寒冬的大山难，但下山却是乐趣多多。用帽子、棉大衣把头部裏好，保护好双手和随身物品，蜷伏身体，在厚厚的雪地上，自由落体向山下滚去。边滚边爬加行走，一路上避免不了伤痕累累，天黑前回到驻地，返回局里。

两天后，尸体被移到海林林业公安局。

三天后，受省森工总局公安处指派，前往海林林业公安局，会检虎峰岭无名尸体案。

尸检解剖由牡丹江林管局公安处法医、海林林业局医院院长(当时此局无专职法医）和我共同执行。

尸表无明显异常，解剖所见颅骨不规则骨裂，在场有人认为是颅骨结构骨缝冻裂。记忆中在校学习时，王景槐老师所讲的颅骨矢字缝、人字缝、冠状缝走向形状，与此有所差异，凭数年命案解剖经验，对＂冻裂＂的诊断意见，提出疑议，並保留了个人意见，建议继续尸体缓冻后系统解剖。尸体进一步缓冻后继续剖验。

尸解颈部所见，支持自缢特征不明品；肛周皮肤粘膜有擦痕和不明显血迹；剖验胸、腹腔脏器，见一长40多厘米的树木枝条，自肛门贯穿腹腔相关脏器和膈肌、胸腔肺及心包。至此，他杀的性质基本确定。

会检分析会上，对颅骨骨裂，我提出外力作用于头部所致＂垫击伤”而形成的骨裂的意见。（指作用力所击打处有较厚的衬垫物，因此成伤局部软组织受损特征不明显。）另根据死者棉手闷子（手套）虎口部磨损特征，鞋里外发现煤屑等信息，锁定了侦察方向。

通过工作，附近一火车站货场，运煤的两个外来赶车的车老板不知去向。在各方配合下，于山东省某地找到失联人员信息。

经家属辦认，确定了尸源，而另一被锁定的嫌疑人杳无音讯。海林局警方历经一年，碾转多地数千公里，终将疑犯抓获案。

经审讯，案犯供认不讳，还原了案发现场的做案过程。

案犯与被害人同住一处，被害人往棉裤里藏钱的一幕被案犯看到了，心起歹念，约其共同上山打野味。顶风冒雪来到虎峰大岭山顶，趁其不备。拎起甩棍（一种用俗称榛柴棵子的榛木做成的一头带有树根疙瘩，甩出去追打野免等猎物的打猎工具），猛击被害人头部，因头戴棉帽较厚，局部尸表伤不明显，但造成了骨裂，形成“垫击伤”，致其丧失意识和抵抗能力。在翻找藏钱过程中，被害人曾有肢体意识恢复动作。案犯恐其醒来，顺手折断身边一棵榛木，从肛门处插入被害人体内。又怕其生还，用绳素套在被害人颈部，吊在一棵树上，用雪复盖了足迹，伪装了一个上吊自尽现场。

案子告破，感到一丝欣慰，却高兴不起来。

大美自然陶冶情操，但回忆的味道却很奇特酸？甜？苦？辣？分不清楚尝过才知道。

　　

走出齐医校园，浮云别后流年五十载。夕阳晚来秋，人生故事飞逝。我们这些与共和国同年岁成长的“老三届”人，在历经沧桑的旅途中，学会了忍耐，理解了后悔。取得硕果累累，也感到硕果盈枝的疲惫，真正尝到了做人的滋味。

夕岚岁月，夕阳似水年华终有梦，似梦如幻亦成空。桃李相逢酌杯酒，江湖夜雨邂春风。念散、泪止，奈何依旧难忘情。祝《文集》永镌同学深情故事，情意相伴，时光静好，岁月如歌。

注：以上文字是为老三届文集征稿所邀而写。故事真实，但出于对工作职责要求，省略了部分不便细叙情节。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