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书《留痕岁月》连载（七十六 窘境）

碑林好家长

七十六、窘　境

1983年春季，政府号召农民大搞家庭副业,养鸡、养羊、养猪、养兔……

我考虑到养猪没粮喂，养羊没人放，养兔没人割草，就欠债买了一百只小鸡来养。小鸡们像一个个白绒绒的小毛球，很可爱，冷了叽叽叽的叫着挤在一起，暖和了就散开各自觅食，真是聪明。

当时村里好几户人都养群鸡，可因为没有经验，都没成功，不是被老鼠咬，就是被猫吃，或是得了疾病。

我想了个办法，在炕的一头给小鸡盘了个窝，我和江娥睡在另一头。一来能打猫和老鼠；二来当时气温有些低，还能烧炕给小鸡取暖。

此外，我还买了两本书，按照书上的指导进行科学喂养。我勤观察，按时消毒，按时喂防疫药，室内干净，气温均衡，鸡的成活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多。

十月份后，鸡长大了，雪白的羽毛，大红的冠子，金黄色的爪子，很漂亮。我让人在院里搭了个鸡棚，盘了些窝，还装上了门。

我把多余的公鸡卖了，还了买鸡娃时欠的债，只留下已开始下蛋的那些母鸡和四只大公鸡。那时，收鸡蛋的人到门口来收，一元钱十一个鸡蛋。我攒了些鸡蛋，拿出去卖了十几元钱，心里很是高兴。卖鸡蛋的钱里有一张“拾元”的大票子，对我来说可是从没见过的大钱，别提多兴奋呀，拿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真是爱不释手。

我把钱放在别人家里，准备再卖一次鸡蛋，把两次的钱合起来给江盈寄去，还准备写信告诉江盈“咱家的鸡能下蛋了。”

可没想到，一天晚上，我做完衣服都十二点多了。睡了一觉醒来，听见院子里的鸡‘咯咯咯’地乱叫，急忙跑出去一看，只见不知是谁把五十四只母鸡和四只大白公鸡装在了两个大笼子里。我吓了一跳，赶紧把鸡放进棚里，再没敢睡觉。

第二天有人劝我赶快把鸡卖了，卖些钱总比被人偷走强。

我气糊涂了就说：“那你看谁要就卖了。”他问我一只卖多少钱，我说：“你说多钱就多钱。”

听我这么一说，不一会儿，家里来了好多人，把鸡一抢而光。鸡就这样便宜地被仓促处理，很多天我心里都空荡荡的，十分难过。

江盈一走，好像卸了我一个膀子，日子更加难过。当时，江社上高三，学习很紧张。江娥刚上初中，身体不佳，面黄饥瘦，一到太阳下干活就会昏倒。

家里四亩多地，就靠我一个人在支撑。顾了家里，顾不了地里，顾了地里，顾不了场里。

当时才改革开放，从吃粮紧张时期过来的少数人觉悟还不太高。再加上我一个女人晚上不能出门。地里的庄稼成熟有人偷，麦子收到场里有人抱，碾成稞了有人揽……。就连我挖的荒地也被人偷种了。

当时村里人都在河边、渠边、山边、路边给自己开荒地。为了多收点粮食，以防受饿。我在渠边挖了两片地，挖完整理好后，按豆子和谷子间种的距离挖了许多小坑，在涝池里用小桶担了八担水，在每个小坑浇一大缸子水后，就下种。种好后，用粑粑把土打碎、把地整平。过了些日子，禾苗出地三寸多高了，我就定苗、施化肥。为了让化肥迅速化解又担了八担水，在每株禾苗跟前浇了一大缸子，还把地锄了一遍。

一天，有人给我说，我的禾苗长得比别人的庄稼都好，绿油油的，一苗不差，有些豆子都快开花了，我听了心里很高兴。

接着，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天连阴雨。一天早上天晴了，七点多，我双手握着一个香喷喷夹着野菜的软馍，高高兴兴地边吃边走，去看我种的谷子和豆子。一出村子，哇！眼前一片清晰，雨后放晴的天更高了，云更淡了，田野更绿了，野花更红了，黄的，粉的，紫的，连河水也变蓝了、清了，山川更明显了、干净了。花草上的露珠映着笑脸眨着晶莹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兴冲冲地走着，哼着小曲，观察着四周的风景，心里洋溢着幸福与喜悦。

不知不觉到了地边，呀！禾苗咋只剩二三寸高的光杆了？当时我两腿一软，脚底一滑，跌坐在一个水坑里。我抬头一看，谁还在地里挖了一小片，这时我明白了，是谁让羊吃了我的禾苗，把地一挖就成了他自己的地了。真是造孽呀！

唉！我知道胜不过人家，也不能老坐在这里看着地。于是就慢慢从水坑里爬出来，站起，穿着湿裤子、湿鞋、湿袜子回了家。回家后我觉得很扫兴，倒霉。给谁都没说，只是想起我那可爱的禾苗伤心流泪，因为它是我出过力流过汗的成果。我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面废寝忘食的忙碌了几天，在离地近一里路的涝池汗流浃背的担了16担水，才换来那样的禾苗，谁要是让庄稼熟了收回去我都不可惜，把禾苗叫羊吃了真是造孽呀！

第二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一位姓杨的叔叔在我挖的地里收了大麦后，挖地时晕死在那里，被几个人抬回来了。第二天，几位邻居和我给叔叔去吊丧，一个姊妹给我说了我那被人破坏的禾苗的秘密。我说：“唉！……都是饿怕了……。”到叔叔灵前吊丧时，我有哭不完的恓惶，不知是因叔叔的可怜，还是因我的委屈，可能都有吧！

那时，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总是没粮吃，我就借着吃，收了再还，把日子一点一点慢慢往前挪。有时因生气、劳累和发愁，快要崩溃时，可一想起家里两个面黄饥瘦的孩子，想起在大学过苦日子的大儿子，想起娃他爸在临终前的愿望，就振作起来自己给自己打气：熬吧，慢慢熬。熬过一天，娃们就成长一天，熬过一天，娃们的课本就往后多翻一页。他们偷走的都是身外之物，偷不走我坚强的意志，更偷不走我孩子们一天比一天长大的自然规律，也偷不走我孩子们热爱学习的雄心壮志。

为了孩子的学业，我得振作起来，忍气吞声、排除万难地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