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随想（42）独自孤独

慢慢相遇

一个周末临近黄昏的时候，坐在班车里的R先生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她要求R先生转过望向窗外。原来妻子正骑着一辆电动车停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在车子的两端正在向着班车的方向张望。先是后面的大宝看到了车窗里的R先生，小孩子接触不到自己的父亲，哇哇大哭。然后前面的小宝也寻到了车里的爸爸，也许受到了大宝的影响，小宝也嚎啕吵嚷起来。那个时候R先生要乘坐班车返回部队，与从幼儿园接小孩子放学回家的妻子在路上恰巧碰到。而我刚从电影院出来，在R先生和车窗的中间找到了座位，习惯性地透过车窗漫无目的地观察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然后碰巧遇到了R先生这样一个普通军人与家人的这次告别。他和家人之间的情感世界清晰且完整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使我深受感动。大概像我这样敏感多愁的旁观者总能用眼睛来善于发现这世上偶然出现的美好。

班车发动了，R先生的目光被不断地拉远，我身旁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父亲，仍用深情的眼神穿过车窗玻璃望向车外，目光落在牛仔裤白衬衣的妻子和两个不知所以、伤心落泪的孩子身上，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军人独有的柔情。年初的时候R先生把妻子和孩子从老家接到了部队驻地的县城居住，这样他可以摆脱往年每年只能回家探亲一次的无奈。现在R先生在大多数时候一两周能回家一次，大概像这样告别的场景也不是每次都会出现。但如果有，应该和今天这次不会有太大差别，只不过这一次被我幸运看到，让我心生波澜。这样分别的场景画面感强烈像极了电影，如果有恰当的音乐适时想起，带来的感染力应该不会比刚看过的影片逊色。

不知何时，我喜欢上了独坐一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世界。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暗自喜欢一个女同学，她曾短暂做过我的同桌，我把那时的喜欢压在心底，没有一点表露。但却在很多个看不见她的日子里一个人走过县城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乞求老天可以让我们在某个时刻相逢。只是因为她曾说过家里种着很多的植物，所有我对任何一户院墙上爬满绿色青藤的人家都抱有期待，希望路过的时候那门会“吱”一声打开，心中的女孩姗姗走来。我甚至想到了我们相遇时的场景，我会微笑地对她说：嗨！或者假装没有看见，在砰！砰！砰地心跳声中尴尬和故作清高地逃离。走累无果的时候我便停下来，坐在路边的一角看过往的行人，倾听在头顶树丛里叽叽喳喳谈恋爱的麻雀，观察脚下忙碌不停工作着的蚂蚁，与我面对面嗅一嗅又离开的流浪狗对视。然后直到黄昏临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失望地回家。

我之所以描述这个场景，不是再一次地旧事重提，而是想说长大以后的任何习惯几乎都会在童年的记忆里找到最初发生的印记。

很显然，童年的那次所谓的爱恋改变了我活泼、粗犷、大大咧咧的性格，敏感、善感、焦虑的情绪开始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大。这种性格的转移带来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喜欢一个人静坐，一个人孤独，一个人长大。

初中的时候我种了一棵后来爬满整个小院的葡萄树。每天放学后欣喜地看着每一粒青涩的果实走向成熟，也会数着某一个枝桠上有多少不为人知默默绽放的小花。我还会在院落的四角撒上丝瓜的种子，在幼苗破土的时候给它们搭可以攀附的架子，当它们繁花似锦的时候爬上墙头帮雄花和雌花受粉，然后花上一个午后的时间静静地欣赏，直到日头落下，在蚊虫的叮咬下被迫离开。

读高中的时候我搬家了。在那间临近街道二层小楼的房间里，我会在周末把自己关在家里，跪在靠窗的茶几上，双手托着下巴支撑在窗台上，居高临下注视着街道上的一切。白天来往的商贩和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夜晚昏黄的路灯下成群结队无所事事的少年，室外的喧闹和室内茶几上的形单影只对比鲜明。父母总是为我担心，他们建议我出去走走或者找朋友散散心，但我拒绝了。我开始喜欢上了这种独处，它可以让我有时间和空间思考与自己有关或无关的一切事情，并暗暗品味其中的五味杂陈。

大学时代，一种新的独处方式让我喜爱并深陷其中。特别是知道小学女同桌也在济南一所大学就读的时候，我疯狂地爱上了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希望会在某个时刻与她以另一种方式久别重逢。所以我经常随意坐上省会济南的某一辆公交车，从起点到终点，从清晨到黄昏，从一辆到另一辆，不知疲倦。我喜欢这种身处车内的喧嚣却没有人打扰的环境，然后品味一个人内心孤独的感觉。我会坐在靠窗的位置或者站立着牢牢地抓紧悬空的扶手，身子随着车体颠簸，眼睛看着窗外芜杂的世界，希望可以遇到我心中的爱人。

慢慢地，以找寻爱情为目标的我开始被不断从眼前闪现的众生百态所吸引。繁华的街道伴随着阴暗的角落，美轮美奂的广告牌下半卧着卑微的乞讨者，摩登的女郎，干净的绅士以及无数或疲惫或幸福或平静的脸庞。真实的世界随公交车的移动或快进或慢放，有时又会倒带和静止，即便映入眼帘的是黑白的影像，只要用心品砸也能发现彩色的人生情感。

我曾经在一个十字路口遇到了一个很美的镜头，那个路口在济南文化东路山东师范大学的东侧，路口狭小局促但却繁忙。那个时刻，车内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吸引了我。目光越过车厢另一侧的窗户，我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争吵。两个人分别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情绪有些激动。公共汽车左转弯的时候，男人突然拉住已经转身将要离开的女人，亲吻就在那一刻突然发生了。刚刚车厢内不少抱怨年轻人吵架也不分场合的乘客此刻都安静下来。她和他就那么亲吻着，爱情战胜了理智，甜蜜替代了争执，肆意挥洒的青春旁若无人，目空一切，忘乎所以。

我想，世间最美的爱情和所有的甜蜜也不过如此吧！所以当这样或那样的场景一闪而过或常驻心间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瞬，有那么一种情感直抵内心让我感慨。这大概就是静坐一旁独自孤独者的毒品，欲罢不能纠缠一生。很不幸我中招了，喜欢上了这种孤独的滋味，这种喜好和我的另一种喜爱相吻合，那便是电影。

坐在黑暗的世界看光影交错的荧幕就像一个人独自静看现实中明亮的世界，傻傻地分不清哪段是电影中的虚幻地场景，哪段是真实世界中迷失的自己。仿佛只能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那对在十字路口亲吻的恋人，繁忙无序的路口，缓慢前行的车辆，斑马线上面孔模糊的行人，清晰甜蜜的亲吻突然而至，一切都充满了镜头感，一帧帧的画面扑面而来，陌生而又熟悉。而我也突然期盼着在公交车辆一次又一次拐弯的时候来转折自己平庸的命运，遇上一次激动的邂逅。当然出现这种重大的足以改变命运的转折只是一种小概率，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电影也更像成年人的童话，永远存活在暗淡的放映厅内，见不得半点的阳光。它只是一种艺术，一种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艺术。但有时我却觉得没有任何电影的场景，可以和一个孤独的旁观者眼中的镜像相媲美。而且我相信，这样的场景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酸甜苦辣地演绎着。就像十几年前在十字路口的那场突如其来香醇久远的亲吻，就像一个普通周末R先生与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深情告别，就像我，这个一路走来用眼睛不断寻找爱和感动，美好和孤独的少年。

或许这便是我们主演的最好看的一部另类人生电影，它需要我们用多愁善感的性格，配上一副善于发现的眼睛观看，用一颗敏感的心去细细品味。我想它的最后一幕场景应该是一个连续拉远抬高，长的不能再长的镜头，它配上低沉浑厚的音乐，从望向窗外喜欢安静地看着这个世界的一个孤独者的眼神到一辆永不停息奔驰在街道上的公共汽车，转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灯火阑珊的高空。镜头再持续拉远升高，穿破云层看到蓝色的海洋和我们的星球，直至来到深邃无限辽阔的太空。这时电影的名字出现，如果可以，我想把它叫做独自孤独亦或一个人的世界……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