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上海佬</b></p><p class="ql-block"><b>文/小白鱼</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知青大返城,县知青办统一为我们办理了迁回湘潭的户口。手续办完了,工作却没有着落。这时,我就有些躁动了,我对父亲说,我要回南京,我要去看大伯!父亲二话没说,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南京人,亲人都在南京,我是代表父亲回家看看的。</p><p class="ql-block"> 买了车票,我给南京的大伯发了一份电报:中山15号到京。</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去南京要在上海转车,火车开了二十多个小时。下了车,我要出站签票才能转乘。随着人流,我去出站口检票。检票口人多,人挤人,行动缓慢,一不小心,我踩了前面一个小女孩的脚,那个小女孩回头就骂了我一句:小瘪三!我说,对不起,是后面人挤的。她瞪了我一眼:侬讲啥呢,乡吾宁!她讲的是上海话,我听不懂,但我知道,她在骂我。上海人自傲,歧视外地人,一个小女孩都这么凶,令我愤然。</p><p class="ql-block"> 到了南京火车站我找不到家。南京的弄堂(小巷子)太多,我不想跑冤枉路,找了个蹬三轮的车夫,便把地址告诉了他:南京市,光华路,云台地,10号。我让他帮我找家。</p><p class="ql-block"> 车夫人挺好,一路走一路打听,他也不知道云台地在哪个弄堂里,但大方向是光华路,所以,好找。</p><p class="ql-block"> 姐妹们都在家里等我,我是第一次去南京,全家人挺重视的。见过面,姐妹们就开始说我发的电报把她们都给整蒙了,不知道我是要来南京还是要去北京。我的电报是:中山15号到京。南京的简称是“宁”,我写的是到“京”,姐妹们怀疑我的电报是不是发错了?我说,哪能错呢,电报是按字数算钱的,多一个字就多几毛钱。为了省几个钱我尽量把文字做得简捷,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南京的简称,所以,闹出了笑话。</p><p class="ql-block"> 闲聊间,大伯问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说,雇了一个三轮车夫,他帮我找的。大伯又问,花了多少钱?五毛,我说。大伯笑了,大伯说我花了大头钱,五分钱就可以到家的啊。我也是够笨的了,第一次去南京就给家里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家里人拉呱了一阵后,大伯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大伯买了一块儿盐水鸭和一些小菜。那个年代南京人卖盐水鸭不是一只只的卖,是一块块切开来卖。用盐水鸭待客,是南京人的习俗。</p><p class="ql-block"> 吃着盐水鸭,我想起了母亲在上海遭冷遇的事儿。</p><p class="ql-block"> 我的舅公在上海,住在淮海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母亲去拜见舅公,舅公不像大伯这样热情,每天照常去上班,回来的时候拎把小菜。舅公是个过日子的人,精打细算,母亲并不计较,但我心里不快,我说,妈,上海佬抠门,下回别去了。</p><p class="ql-block"> 在南京那些天,人生地不熟的,我出门逛街都是姐妹们陪着的。她们带我去新街口、莫愁湖,去大行宫我姑爹家里。路上,我看见南京城墙下搭了很多帐篷,我问姐,南京这么的大城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住帐篷?姐说,是返城知青,家里住不下,居委会临时安置的。那些知青拖家带口的正如《孽债》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让人伤感。在公交车上,我想着那些牛毛毡下的孩子,车子晃晃悠悠的,忽然,我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我并没在意,可是,我的小妹妹不干了,她把撞我的人推开,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我只记得一句:别挤我哥哥!然后,她站在那个人和我之间用身体护着我。她才十岁啊,我本应该是护着她的,她竟然为我不顾一切,真让我泪目,我想,这可能是血脉里释放出来的能量吧。</p><p class="ql-block"> 其实,大伯家的人都护着我。</p><p class="ql-block"> 那年,学校里流行穿回力鞋,尤其是白回力鞋紧俏,而且,只有北京和上海才有买。我想,南京是大城市,肯定也有。于是,我让父亲给南京写信买回力鞋,父亲很为难,可他架不住我又哭又闹的,只好给大伯写了封信。为了那双白回力鞋,我姐跑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终于给我买到了。她们完全可以推托的,可是,姐没有这样做。</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那年,我又起幺蛾子了。社会上流行旅行结婚,我也要旅行结婚,去南京,我想赶时髦。但我不知道大伯是承受着经济压力接待的我,一进门,大伯就给了我五十元的大包封。那五十块钱相当于伯妈和我姐一个月的工资,大伯家也不富裕,但他们不说,家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我姐还把我带到她姨娘家里,在那里,我姐为我的婚礼举行了一个庄重的仪式,第二天,带我照了一张最时尚的婚纱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女儿考入了南京艺术学院,我去南京的机会增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去南京,都是住在妹夫家里。妹夫有一套房和姐的住房挨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就到姐家里去吃。其实,我不想打扰她们,挺难为情的,可姐说,房子空着不也是空着,何必去浪费钱呢?</p><p class="ql-block"> 妹夫是下岗工人,为了承担起家庭责任,他破釜沉舟,借钱办厂。我不知道他创业的艰辛,也不知道他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但我知道,他成功了,他走上了致富的道路,获得了南京市年度十佳青年的荣誉称号。在我的潜意识里妹夫是老板了,财大气粗了,我心里似乎和他隔了一层。可是,妹夫很低调,他说他很少在外面应酬。他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他的经营理念是靠信誉和实力,不是靠投机取巧,他的第一桶金没有原始的铜臭,他和我说话都是笑呵呵的。他声音浑厚,透着儒雅的气质。我来南京,他接。我回湘潭,他送。他带我在南京兜风,带我去参观他的工厂、他的产品。他的办公大楼比湘潭科技大学的教学楼还高大。可是,回到家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他是大厨,身上围个布兜兜,做饭做菜,有模有样的。生活好了,家里不再是用盐水鸭待客了,食谱里增加了大闸蟹,海鲜和时令菜,他的清蒸深海带鱼,至今我仍口留余香。妹夫忙里忙外,哪怕忙到夜里七八点钟我们也等他回来做饭,动作稍慢了点,妹妹还熊他几句,他不怒。我没见过他发脾气。</p><p class="ql-block"> 那天傍晚,我和妹妹、妹夫在水西门城墙下漫步,秦淮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霓虹灯的光彩,妹夫对我说,小时候他就住在对岸,经常过河爬到南京的城墙上,翻墙入城。他挺淘的,和我小时候的经历差不多,我说,你们南京的孩子和我们钢铁厂的孩子一样淘气。他说,他是上海人,是随父母来南京的。</p><p class="ql-block"> 他是上海佬?</p><p class="ql-block"> 我哽住了,我咋就没看出来呢,上海人骨子里那些自傲,排外,抠门的小市民意识他咋就一点都没有呢?</p><p class="ql-block"> 我想,我还是不了解上海人,上海人也并不都是我看到的那个样子,上海人也有纯朴和善良的一面,大爱无疆的一面,但我怎么改变不了对上海人的认知,上海人到底有什么特征呢?我打开百度搜索,结论是:1,上海人天生精打细算、精明能干;2,上海人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3,上海人有较强的法律意识;4,上海人喜欢讨价还价;5,家庭妇男,坚决跟着老婆的步调走……</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里,我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