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风物】第四十三期：提篮桥西 养慈坊

吴淞风物

提篮桥地区叙略

提篮桥区片位于虹口区的东南部。大致范围：东靠杨树浦路、惠民路，南滨黄浦江，西近东大名路，东北临霍山路，西北通向海门路一带。以清嘉庆年间建于今东长治路东、海门路西的下海浦上的提篮桥得名。清朝嘉庆年间，本地居民在下海庙附近的下海浦上兴建一桥，名为提篮桥，该地因此得名。提篮桥的桥址在今东长治路东面、海门路西首(即在当年美租界，后称公共租界的东区东熙华德路东，茂海路相近)，系下海浦上的一座木桥，桥宽约2米，长约10米。早期提篮桥周围大多为农田和水渠，附近还有古刹下海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赶集的，进香的，远道而来往返上海市中心的，都要通过此桥。据传当年木桥附近(即今东长治路电车二场处)有爿竹器店，专营提篮、淘箩而闻名，故人们称该地区为提篮桥。自道光28年(1848年)辟为美租界后，填浜筑路，圈地造房，逐步形成闹市区，该桥约于民国初年废圮。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该处被划入上海美租界，由于区内有香火鼎盛的下海庙和通往浦东的轮渡，逐渐成为苏州河以北的主要集市之一。1903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在提篮桥地区的华德路（长阳路）、舟山路、昆明路、保定路之间的地块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工部局监狱，通称“提篮桥监狱”，民间则多称作“外国牢监”。

在纳粹大举排斥、屠杀犹太人的时期，大批犹太人前来上海避难，提篮桥即成为来沪犹太人的主要聚居点之一。日本在占领上海期间，将提篮桥划为犹太人隔离区，使得该区域最多曾容纳3万名犹太人，时至今日被称作“隔都”。目前，提篮桥区域内的长阳路62号尚有犹太教的华德路摩西会堂一座，另有成片犹太人聚居的里弄保留。

提篮桥原为虹口区主要商业、文化中心之一，但随着下海庙渐废，码头停航，使提篮桥略受影响，然因提篮桥属传统居民区，人口密集，街市依旧繁荣。然而近年来北外滩概念的提出，并展开了大规模的旧区改造和房地产开发，至本年年中，提篮桥地区已经彻底成为了一片“空城”，提篮桥已经到了决定其未来发展命运的十字路口。

养慈坊

养慈坊，位于虹口区提篮桥片区西北部，今岳州路78弄，砖木二层石库门里弄，建于20世纪30年代，里弄原有石库门建筑约90余户，现存建筑30户，占地1940平方米，保存状况尚可。养慈坊系英商爱尔德洋行房产，弄内多为工人租住和小型工厂租用，以翻砂厂、铁铺和机件厂居多，大部分籍籍无名，其部分有记录之人物、机构、事迹者如下。

美华工艺社

美华工艺社，位于养慈坊弄口处西侧，今岳州路72号处，业主吴凤岐、吴林氏等，其业务主营发明制造各种新式物件及推销各类洋杂商品，后期吴凤岐无意经营，于1940年2月将该工艺社所有资产推盘予新华棉织厂业主林希明，后无下文。

袁林江、薛阿根寓所

养慈坊21号，为袁林江、薛阿根寓所。袁林江为崇明人士，薛阿根为江阴人，二人生卒生平不详，自家乡来沪后，两人伙同他人于1939年9月30日抢劫周家嘴路15弄一肉店收账员，获得财物四百余元，而后被立案调查，并最终于同年10月17号抓捕归案，并在其家中搜出手枪一支，子弹三颗。

朱才宝寓所

养慈坊25号，为朱才宝寓所。朱才宝，江阴人，生平不详，为袁林江、薛阿根劫案同伙，于1939年10月17日与袁林江等人一并落网。

杨小昌寓所

养慈坊27号，为杨小昌寓所。杨小昌，宁波人士，生平不详，育有一子，名杨祖元。彼时有一人名姚宝山，因失业流落至虹口地界，与拐匪为伍。1936年3月4日下午，姚宝山见杨小昌之子杨祖元在附近空地玩耍，看街头艺人变戏法时被其他孩童撞到，啼哭不止，便趁机将其拐走，并交给同党沈锡芝，准备出售事宜，但被杨小昌看见，遂质问姚宝山，姚宝山谎称要将小孩送回母亲身边，言语间支支吾吾，无法自圆其说，随即被擒，扭送嘉兴路巡捕房，沈锡芝则借机逃走。后经第一特区法院审理查明，此人在1935年9月至1936年2月间，伙同沈锡芝等人在虹口、南市等地以十元大洋的价格拐卖三个儿童，年龄均为四岁左右，最终法院判决姚宝山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徐三郎寓所

养慈坊45号，原为徐三郎寓所。徐三郎，1888年前后生人，上海本地人，为日商三井洋行煤炭头目，娶有妻子方氏，1900年前后生人，南京人，育有子女三人。不过，徐三郎并不忠诚，在外结识一妓女，出轨近四年，妻子方氏最初也并不知情，然而在徐家，每至年关，妻子徐氏都会向徐三郎索要一些钱用于度岁，徐三郎出轨后，家庭经济日趋拮据，方氏方才发觉，并与徐三郎大吵一架，后悲愤交加，吞鸦片烟自尽，所幸发现及时，被送至同仁医院接受治疗。

憩庐

憩庐，位于养慈坊73号，其主人姓名生平不详，但知其家境殷实，平生好收集名人字画，后因公开出让林琴南山水立轴数幅和沈寐叟书法作品而见诸报端。林琴南，本名林纾，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县人，中国近代文学家，早年曾从同县薛锡极读欧阳修文及杜甫诗，后读同县李宗言家所藏书，不下三四万卷，可谓博学强记，1882年中举人，1900年在北京任五城中学国文教员，所作古文为桐城派大师吴汝纶所推重，后任北京大学讲席，辛亥革命后，入正志学校教学，推重桐城派古文，后在北京专以译书售稿与卖文卖画为生，著有畏庐文集、诗集、春觉斋题画跋及小说笔记等。沈寐叟，本名沈曾植，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浙江嘉兴人，1880年进士，官至安徽布政司，其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精通史学、佛学、边疆地理学，著有《无秘史笺注》、《蒙古源流笺证》、《乙卯稿》。他以“硕学通儒”蜚振中外，誉称“中国大儒”。1901年任上海南洋公学监督，改革旧貌，成绩卓著。能得到两位大家的书画作品，可见憩庐主人是有相当程度的家底和素养的。寓居于小弄堂中，而以休憩之意将寓所命名为“憩庐”，也可以猜想其家主的气定神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林琴南

沈寐叟

林琴南山水画作品

沈寐叟书法作品

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

养慈坊十三号，是一处值得人们铭记的地方。1935年，有一姚姓青年联合几位热爱社会服务的朋友，在这里创立了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以便利周边地区的读者。这里需要注意一点，流通图书馆与普通的图书馆不同，其概念最早出现在英国，这类图书馆的业务重点在图书的流通，不以收藏、保存资料为己任，它通常由私人投资兴建、以读者借书缴纳的租金盈利。首家流通图书馆由苏格兰诗人朗姆西于1726年在爱丁堡建立，此后流通图书馆在英国各地迅速发展起来，历经十八、十九两个世纪鼎盛不衰，出现了布兹、穆迪、史密斯、时代图书俱乐部、陆海军图书馆等影响巨大的流通图书馆，直至20世纪70年代退出历史舞台。中国最早的流通图书馆是于1932年12月创设的申报流通图书馆，位于南京东路大陆商场，由李公朴出任馆长，高峰时有藏书近三万册，读者七千余人。

养慈坊11号、13号

姚姓青年及其友人本各有职业，但仍自愿拿出一半的业余时间去经营图书馆，而且难能可贵的是，相较于其他流通图书馆需以读者缴纳的租金盈利，姚氏所办的图书馆是完全公益的，读者借书无需支付任何租金，故名义务流通图书馆。图书馆虽小，仅有一间石库门，然五脏俱全，有书籍约三千册，多为社会募捐而来，虽不完备，但各门类大致皆有涉及。来馆读者以附近高小学生为最多，其次为小商店职员、附近工厂工人与家庭妇女等。由于当时的教育体系并不完善，文盲率居高不下，且各学校间教学条件与教育水平参差不齐，不少学校没有一间像样的图书室，学生在学校的教学活动中也获益无多，越来越多的知识青年开始迫切希望从社会上开设的图书馆摄取知识，“工作的磨难，使我们变成愚蠢，我们感受智识的饥饿甚于面包！”成为了众多渴求知识的青年们的呼声。在此背景下，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的设立迎合并满足了当地众多青年的急切需求。该图书馆一经成立，便深受周边知识青年的热衷，开馆仅一个多月，便已有二百六十多人来此登记借书，每天到馆阅读者也有数十人，这对于一所仅有一间石库门的小图书馆而言，是十分不易的成果。1935年6月，有一位笔名齐水的作者经其友人介绍，慕名来馆参观，并与创办该馆的姚姓青年交谈一阵，颇有体会，后著有《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参观记》一文，刊登于《申报》上，让当时更多的人认识到了这处在小弄堂中诞生的公益图书馆。比较可惜的是，此后未再见有关于该图书馆的消息，一说该图书馆于八一三事变时关闭。

附：《申报》本埠增刊

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参观记

作者：齐水

工作的磨难，使我们变成愚蠢：我们感受智识的饥饿甚于面包！这是「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于最近成立时所发缘起中所说的。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这一名字，对于读者一定是非常生疎的。不错，这是几个靑年于最近，诚如他们在缘起中所说，深深的感受到自己在工作中知识的饥饿，并更感觉到社会上许多失学的青年，一切在工作中的人们，深深地感受到知识的饥饿，因此他们乃抱着这使自己知识可以得到若干的满足，并使一般同一在知识饥饿与追求中的人们都得到若干的满足，抱着这样的志愿 -这志愿虽说是极微小的，但也极宏大的- 而成立了这个义务的流通图书馆的。由于朋友的介绍，最近使我有这一机会，到他们几位热心青年所办的流通图书馆中去参观一次。

我深深地为他们几个青年服务社会的热心与毅力所感动。因之，我得在这里把参观后所得一些感念，写出来为这图书馆和一般读者介绍一番。我深信这决不是多余的工作，在这社会上，对于这图书馆的赞助？我想当然是我们的责任。

这图书馆的设立地点，是在本埠岳州路(十八路无轨电车终点)养慈坊十三号。创办者是姚君等几位热心于社会服务的青年。他们本人都有自己的职业，可是他们更能把一半的业余时间办理这图书馆。这图书馆从创立到现在，还只将近一个月，可是读者数巳有二百六七十人之多，每天到馆阅读的也有数十人。这图书馆是完全义务的，读者借书完全不必付出任何的代价。现有书籍约三千册，虽不完备，但各门类大槪都有一些。据姚君说，读者以附近的高小学生为最多，约占百分之四十，其次小商店职员，再次为附近一带工厂之工人与家庭妇女等。姚君又说，附近高小学生所以到该馆借书的特别多，是因为这些学校只知收学费而全不讲究对于学校的图书馆设备，其次是现代的敎育对于一般靑年有没有益处，也很成为问题，因之，他们这班在知识欲强烈追求中的靑年，对于这虽然十分简陋的小图书馆，也不能不热烈的去亲近它了。这意见实是极确当的。从此，我们也可看出类乎这图书馆的社会上一般的图书馆，对于社会一般寻求知识的群众，是如何急切地需要了。

其次是关于书籍问题。因为他们力量有限，所以书籍大都由捐募而来。但据他们经验，对社会一般有地位的人捐书十分困难，反之，一般不相识的读者却正是他们最热心的书籍捐助者。这里也可看出这图书馆一方为社会服务，一方又建基于社会要求知识的群众身上的。这图书馆所占的地位，虽只是小小的一间屋，可是，他们的热心与对于将来的期望，是极远大的。希望社会一般读者，能对它加以莫大的赞助。我们须记着；帮助这图书馆的发展，同时即是帮助我们自己知识的发展！

日寇入侵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入寇上海，养慈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大量居民逃离家园，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也从此关闭，再未恢复。在战时，养慈坊不幸受日军炮火波及，弄内自33号之后的石库门住宅皆毁于战火。上海沦陷后，大量日本侨民和部分日本军官、士兵在占领当局的安排下鸠占鹊巢，入住养慈坊，一时间木屐、军靴之声遍地，这里沦为了日本侨民的聚集地。

后续与现状

抗战胜利后，当地日侨被分批遣送回国，养慈坊重回国人之手。据当地居民回忆称，日侨和官兵离开时，不少住宅内还留有不少从日本运来的生活物品。不过，经此番动荡，此时的养慈坊迎来的更多是新租客，弄内居民的人口结构已有较大的变化。弄堂周围则建有众多工厂、堆栈，以铁厂、翻砂厂、机器厂为主，将养慈坊团团包围。上海解放后，养慈坊基本维持了先前“七十二家房客”的状态，直至近十年外来人口开始陆续增加。而里弄周边的各种工厂、作坊，则在解放后开始逐步整合，诞生了诸如上海塑料制品十七厂、上海胶带厂、上海钢丝综厂、上海挤出机械厂等国营大厂。尤其是上海塑料制品十七厂，紧邻养慈坊西侧，利用原复兴联合军装厂和一众小型翻砂厂和铁铺原址建设新厂房，生产塑料挤出网、塑料缆绳及高级密胺餐具等，其厂房原址后改作嘉兴路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育才分中心，留存至今。目前养慈坊现存里弄建筑6排，门牌自3号至33号，为砖木结构石库门住宅，清水墙面已被刷漆处理，石库门门楣处带西式花卉图案装饰，弄口过街楼被毁损一半，或为淞沪会战时遭日军轰炸所致，过街楼门楣处“养慈坊”题字也已消磨殆尽。

上海塑料制品十七厂旧址

毁损的过街楼

眼下随着旧区改造工作的铺展，养慈坊的去留抉择已经摆在了眼前。笔者认为，虽然养慈坊的里弄建筑较为普通，弄内人物大多也籍籍无名，似乎并没有全盘保留的价值，然而弄内有“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这样的闪光点，是值得后人所铭记的。故笔者认为，纵使养慈坊最终无法得到完整保留，也应当留下弄内13号“上海义务流通图书馆”旧址，将来修整后可改作街道图书室，使其在传承历史之余，又能造福后人，可为大功一件。

本文照片摄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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