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的诗/2020～2021年

逍遥游

《蜗牛是最后的纤夫》每一步它都会拖着沉重的屋壳形如二层半花园别墅它住在它的累赘里生性阴沉，步子缓慢慢到灵魂走了一夜脚趾仍在泥里。它翻越田埂，只是为了用黏稠的口水去描绘水网一并描绘出长江及支流各地理段有些是峰回路转有些是峡口栈道在一头汗水的路途里蜗牛是最后的纤夫2020.1.4 《大寒修树》大寒修树，花匠删掉些香樟树多余的葱笼，类似教你家的多动症如何挺直腰板，“娃呀，莫学白花子爷爷的佝偻”，电锯过处少了些小动作——时间深处，它的截面里依然有一只驯鹿正揣着它的警觉在蹦跶 《梅花有脚》这个季节梅花有脚，有越阡度陌之能事，暗香惊动了整个村庄惊动了在体内沉睡的人梅花，它前世绽现在宋词里今生是冰雪用小刀子一点一点刻出来的，折一枝递给鹤再折一枝交给白纸，梅花似她梅花是对面的我2020.1.12 《中心》它，它不是花坛里的虫鸣不是一枚滑牙的螺丝钉能够代替的它，不像是一碗饭吃到最后用筷子夹起来的那个，它不全是会议桌上掷地有声、声音从他们的耳朵里进去又从嘴巴里弯弯扭扭的出来甚至不是捂住胸口的那颗——那颗不正！它有点像十五还是十六的月亮，像佛陀眉间的痣但又不是，它曾在一座花园城市最繁华的地方，现在它又去了郊野它不在场！手掌里东西去了云端它，像是你头顶上的正午是尺子的一半，江山的另一半于它，夜公园里莺莺燕燕比我懂得更多，小夫妻之间携着一个孩子比我懂得多2020.2.16 《石鼓墩》抓斗车的铁臂下老屋跟鸟巢无一幸免，弄堂风骨折墙倾圮，落尘先于榫卯脱臼沦为废墟，不久有新草从雨水里起身，青苔爬上瓦砾稍后，时间会留下更多尾巴零乱中我找到了它——一个石鼓墩，关于百年孤独和孤独里托起顶梁柱的支点这支点，曾跟我埋头捉虫子的童年持平，洗净，将它置换成乡愁，用来砸我家里咸菜瓮它是真正的掮客，有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敦实 《龙抬头》二月二，鳞虫之长，龙，自雨水和蛰日之间醒来，它醒来时东方既白晨曦，从树头掉落砸中屋顶许多屋脊翘首翘尾，有角也有须有黑色鳞片砌成龙抬头的嫌疑檐下，一只劳燕掠过，正怀着它无处安巢的寒与惊2020.224 《一愣神就是满目翠薇》天已暖，路上有零星的绿信这一点点的绿，会先传染给村头柳树再传染菜地、苗圃、传给灌木林和旁边，一条有着同类色的盛家浜信这一点绿在时间与雨水的嘀嗒声中遍及田野，一愣神会是易感的花蕾对着风的假咳嗽一愣神就是满目翠薇2020.2.25 《洗手礼》学会了勤洗手，一天重复N遍像洗原罪，洗余孽我左手握辟邪，右手喜欢文字之外的摸骨算命，却用来对镜搓手像重逢的孪生兄弟这简单动作的后面或隔壁不知有多少人在这样做，噬人的病毒在暗处克隆自己普天下多的是扎堆的蚂蚁苍生呵，谁都会害怕死神的张冠李戴诅咒无节制的漫漶希望谁能手按圣经或一部毛选克隆一个黄皮肤的上帝引领迷途的羔羊躲过恐惧走出疑虑2020.2.26逍遥游 《缪家湾》旧弄堂，瓦屋，糟朽的木头门窗低头的檐椽，它又窄又绕像一个笔画繁缛的篆字，它是我小学二年级读书识字必须经过的地方皓首之年，我还是没有读懂它想起同窗的蝴蝶是否如我般常去缪家湾菜市场采集满是电线张罗的蛛网，如过敏的迷走神经嗡嗡嗡响这里有人从井里汲水，河栈边浣衣弄里有人用桃花讯的口气吆喝“阿～要～鲥～鱼”烟火生活是最好的注脚它远胜于蛋糕胜于从下塘街上扭扭捏捏走来一位过度包装的翠花2020.2.28 《蚕豆花》二月末，蚕豆已有绿色小耳朵跟它咬耳朵的，是随阳光一起飞来的几只蜜蜂，茎节间蚕豆花团紧簇，每片花瓣都长着黑眼睛，像凝望，如顾盼它没有繁花踮起脚尖的窈窕没有茉莉耸肩的谄笑到五月，它熟透的时候才愿意让你剥去绿裳，给你添得一窝嘎嘣乱跳的豆丁2020.3.1 《回形针》 “你是如何拐着弯找到我这头的““像我拐着弯到你那头”拐不拐弯，只取决于是否折中的一点路途往来曲折，这山重水复的徘徊、缠绕，在等与不等的距离守候或互为犄角，只为那生死相随与其咬一口，不如相忘于江湖纯粹链接，中间交付数页纸注上流水日子 《蛰日》寒意缓慢退去，连同冬天的萧瑟玉兰花倒置的伞已撑满树头蛰日，天清气爽，阳光温软的羽翼下孵化出一团团翻舞的小虫似满是撞怀的微尘跟人捉迷藏自蛰日，就算没有雷霆之声枯木与百足之虫，会重新活过来坟头的草，心头的祠堂也会活过来2020.3.5 《灯笼》帷幕极富有弹性，能掐出光来纸包不包得住火苗不是风说了算的它肥大宽松衫里藏着掖着——一盏火焰，像一个隐者坐在黄昏的空壳里不住的抽烟，酷似由肋骨撑起来的一个浑球2020.3.10 《庚子年二月》二月里多惊魂，目光全是呆滞日子过得像帷幕前的傀儡人们的手脚和头脑被恐怖线索束缚二月里，人皆参与一场事故疫情可以复盘不可以再来一遍木偶们害怕被牵扯进去二月里，口罩是脸上唯一的表情比门把手上的封条还要寒心比荒原更苍凉——俨然是蒙蔽中践行的真理靠它盖住身不由己庚子年二月的每条身影连同整个村落都是云端大数据一点一点剥离出来的每一天都是停顿有呼吸与没呼吸的人成了代码一起搁在表格里——二月是惊魂未定，是一地鸡毛终于明白过来还有什么比鸡毛更轻当我从三月的楼梯间探出头来回溯二月，耳畔犹在响起当初一只知更鸟的哨声：“快闪——找个角落躲起来”二月里，世上有多少赚钱的人成了被钱赚去的人2020.3.13 《路过一条河浜》风吹皱河浜的时候阳光照亮了一段活水，迂回的鱼簖——隘口处流速开始变快，水下应该有把倒流壶，能逮着来回穿梭的鱼用竹木编排，鱼很难逃过渔夫设下的卦位，一个只有前途没有退路的兜，河畔波光潋滟的岸边拴着一条小木船，小船在泛起的涟漪中不住摇晃，像是我赶赴前面村子里一桌流水宴的摇晃好日里，恭贺一株桃花有主的摇晃2020.3.20 《声音》坐在岩石上的你身陷野山花的沉迷，看上去很像是一滴快要离开草尖的晨露你指间夹着的烟蒂忽明忽灭从松树林树冠抖落的光影也忽明忽灭，半山亭的便道边有鸟鸣飞溅，林莽深处藏匿着数条小溪时断时续流淌着它的弦溪水漫过断崖泻落桃源涧此刻斜坡下有几间瓦屋被杏花雨淋湿，几家民居湮没在梨花飞雪，四月里只要你上山走过总能听见十里虞山草木返青的声音和泥土里种籽哗变的声音2020.4.3 《清明贴》哀鸿遍地，山脚下墓园里正下起纷纷扬扬的梨花雨，清明里一阵阵暖风袭来，卷起路上断肠人的呜咽。这一天，纸的余烬星星点点，扩散，锡箔灰飞向遥远它将人的意义介绍给翅膀並推送到阴间。“思亲苑”是按社区的楼层关系建的，里边住满拥挤的亡魂，互不认识互不搭讪沉默是最大的言说。母亲住在一个叫“石墩村”的柜子里已是第五次前去打开栅栏给她拂去尘埃，就像她生前总爱乘我不备的时候拍落我肩头的尘埃避之不及好生尴尬现在轮到我乘她不注意的时候替她抚去尘埃，临别前摆上供果、酒换一束永不凋谢的塑料花母亲是我的永不枯萎不！她是儿子真正的向日葵2020.4.5 《抬杠一个谎言》雁阵掠过，驮着一撇一捺的人字落入黛青色的远山，此时我置身于岸边，春风拽着颠倒的杨柳栽入河床，柳丝点波激起成串涟漪，余波彼此碰撞击碎，波及到遂将水色搂进怀里的岸波及到搅浑河塘的鸭子每当阳光穿透河流，穿条鱼便举着银色刀子划破水面它们竞相啄食一枚落叶或一个泡沫，企图将浮世拖入河底像餐桌上几个读书人凑在一起抬杠一个谎言2020.4.10 《牙齿痛》 牙齿快要集体请辞了，上一排已经习惯性缺席，下一排个别动摇接着便是劝降，缴械，面对让位问题像面对一个没有底的窑洞——周期性衰减中，推出柴禾我确信牙床是不牢的床，说话漏风牵头皮的痛。这种痛是城门失守牵动江山的痛，如木槌在撞钟2020.419. 《抽屉》榫卯关系，阴阳学，一个与你平行的可移动空间，它是你的附件活络又隐蔽，你另一个肚皮胜过宰相的肚皮它比脑海里应有的舱位吃水更深你时常权衡一遍难于取舍待见偏又忘记的暂时有用无用或是阔别以久与之相认的，一些死了几遍又重新活过来的，容易失散的离你而去的，过时的超过保质期的，连你的馊主意花花肠子全搁在里面2020.5.4 《我的父亲》父亲闲不住，总在屋前屋后小碎步深怕一旦停下来台钟跟村西大塘河水也会停下来与他一辈熟识的人大多数撒手人寰他的时代基本上被工程车拖走了父亲90岁，他一只脚在西风口一只脚在烛火里父亲是跟烟蒂跟双眼灶跟满天星斗凝视过的人，剥掉白内障的白看什么都比我亮堂。父亲从没打我一下拧我一把，他是我的围墙、我的牛我的米箕、是母亲起早摸黑等来的风雪夜归人而今，父亲的脊梁弯如河虾累了他会让大于90°夹角的躺椅和同样大于90°夹角的斜阳来弥平他的佝偻父亲的个头也一年比一年缩小望去像一只干瘪山芋脸色接近田垅，皱纹如杨树皮中风后，父亲像卡在树上的一枚蝉蜕犄角旮旯里的一点脆薄——成全着什么，我是他内部的挣脱是过渡，换了方式在说2020.5.10 《翻身》沥青和水泥肆意疯长的下面必有一片涸泽，涸泽之上是半死不活的泥土地底下有多少暗物质涌动就有多少戾气，窨井盖就会翻个身像宅基地翻个身整个村子里的瓦片跟着翻身，书看结束翻一个身，嘴唇皮也翻个身风雨中有人将一条破鱼船拖到岸上先翻个身，梦魇中醒来你翻了一个身，不管你日行千里还是夜行八百，不管你误把黄昏当作黎明，太阳还是太阳就算小满不是小满芒种还是芒种——只是黑与白各自翻了个身草地里，你将跳板虫翻了一个身2020.5.14 《剥蚕豆》蚕豆老了，额上多了一条黑眉毛像是几天前背着我画上去的小家碧玉，两片合一瓣有裙衩摆风之意，侧着看仿佛更衣室里没主张的塌鼻梁我还是习惯青衣小帽用指甲，将它刻划成民国二十三年的美国大兵，剥着剥着羞红了盘里的枇杷掐疼了指甲缝里的肉2020.5.15 《耙螺蛳》说是耙，其实跟罱河泥似的触摸河流需要怀着一颗流逝的心罱起河底里赶集的螺蛳女人在船头张罗，男人从他竹丝畚箕里捡拾一粒粒比流水更慢的脚步时间到这里慢了下来慢到要压低身子，将一条河提到嗓门眼上，在小船的摇晃中老俩口紧紧攥住自己的骨头这个跟翅膀跟车轱辘紧紧攥住的还不太一样，罱的是慢罱的是谨小慎微，罱的是生活本身他俩每直一直腰舱底必长高一寸，再直一直腰水中天就矮了一截2020.5.22 《影子》一边依附一边背离，它并不忠实于实物，顺从更大的真相影子，它以夜的质地去人世换取部分面积，步步惶恐，像是让白昼的白精确计算过的一样遭遇时，影子以退缩的方式取倒卧的姿势托举任何高于它的事物譬如墙面、脚跟、碑林和塔譬如现在它正背靠在虞山的阴面具体到它捧起每一片草叶长达一个上午，直到空旷处飞来几只白鹭，头顶上移走一片云唤醒了树林里缓缓蠕动的亮有那么一刻，光斑激活了一条去山上的石阶，有节奏的一面琴键般折叠着你和你的步子身影落在身后，正接受时光将你清楚的部分转移到它一边那些照亮你的也是剥夺你的有那么一刻，你是遮蔽后一点没有或没有后的一点余光 2020.5.28 《石头、剪子、布》允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童年里，将不流血的战争藏在身后允许同时怀一颗险恶的心窃喜中我抢着先机你藏有后手兼具虐杀和取乐的天趣深入基因——从祖祖辈辈精神深处掏出的一组玩具，而今石头换成了无常，剪子还是剪子只是布换成了薅羊毛2020.6.7 《空心潭》一个塌陷，像是挂念里凭空挂着的那个，像虚怀，像若谷——像谁是谁的替身，怀里揣着同一的空揣着破山寺悸动的钟声它生来缺失的部分你也缺失充盈的部分比你充盈活过来的一潭死水，沏杯功夫茶你得以你的惯性去接受仪式感碑文——以凹现的方式给一首旧唐诗加持，而空心潭以它的不动用它的凹下去盛满浮世，盛满访客的一脸疑云只回答些天光云影 《蜘蛛篇》给一个角落就能撑起一个梦给一点空隙，它便在桃树与篱笆间攀援，织网，树枝跟叶子在摇曳网也在摇曳，风有隐忍的一面吹不走一张网鼓鼓荡荡像是邻家晾在阳台一侧的蕾丝纹胸漏过风漏过雨漏过坠在地上跳几跳的阳光，这张网是个不大不小的悬念，一边留在人际一边系着危崖2020.6.15 《我很少换鞋子》我很少换鞋子，相信旧鞋带来的稳定感和舒适度，没有什么比经渡口矫正过的两条小船更为方便上一程，它载过去年街头的人迹稀少载过春节前后疫情拥挤的荒漠下一程涉足的地方还有很多譬如总有一个角落，两边叉开正迎面向我走来，譬如肉身刚才还在公交车站台，一眨眼被影子拽着去了下一站，我已经习惯了可以裹协我的，一如白纸黑字的分行里裹协自己的空白那怕是一前一后苦逼相随的对联像旧的爱情，就喜欢两只旧鞋里贮满炎凉，一段岁月返身时留下的糗事，姓氏缺三点水的人命里要有泥点子如果剩下一句没露馅的话会被不适替代，得踏实用脚跟落地的东西换回来2020.6.18 《飞檐》飞檐，上翘的尖尖，有刺破和攫取之势，形如猛禽倒置的喙它源自鸟图腾，简化为两腋生风的翅膀它像是历经数千年古老风洞里吹出来的，在稻米之乡的苏南几乎每家每户的屋子都有几对翅膀屋顶飞起来，整个村庄飞起来了有些翅膀无法越过自身，不能抵近和触及到另一些翅膀，不然邻家拿扁担铁耙出来找你拼命也不能横竖换个方向，要不连羽毛也被人拔光，飞檐是一种假定会飞，是人心的延伸部分弯到它弯不了的角度，並在空中失去，再由太阳能帆板替代它，将一对翅膀推荐给月亮去太空传播它的飞2020.6.20 《黄梅》湿漉漉的钥匙，开扇门能拧出水来门旁的艾草有点蔫连棕叶包裹的剧情也带着几分霉味，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条河，偌大个江南就这样被雨水拉入毛玻璃的桑拿浴房垂柳在风中挥动着巨大的拖把青苔哗变，它是轮回里沉不住气的渲染脚底抹了一层油似的，趔趄，泥泞的旷野，秧田，等来唼水的鱼上岸赴死。而蔬菜大棚是一件大号的透明雨披，路人是撑着伞各自行走的浮萍2020.6.30 《边缘》在野，它盛大而恢宏。它可能是一轮贲临的旭日或夕色，可能是依山傍水的那一块，或者是围墙外人行道一侧的，仿佛这一切早已划给了钟摆，我握不住时光不能确定它是不是一块冰首先融化的那部分，也不知道有多少角落被谁推搡着搬空肚皮它，有点像不合群的，像放逐，像几只野兔子吃草时两耳竖起的警觉像高空盘桓的，泽边游的像将一些够不上攥不住的交给丹顶鹤将泥泞的还给回家的麋鹿它，就像一桌有人缺席的酒宴散沙般凑在一起，围着一个话题它很辽阔，也很拥挤。辽阔时，它有一把裁纸刀开口说白话的一面拥挤时拥挤到跟你路上窄路相逢又各自侧着身挪一挪让出一寸2020.7.2 《打盹时被吵醒的虎啸》山脚下，临近映山湖一侧的林子里就是挹翠园前的一块空地上天天有聚集着一拨来这里挤踏夕阳红的闲散真人，她们中有人拖来拉杆音箱声线又细又尖，要音准没音准轮流着从糯米小调唱到窗糊纸被西风破哼哼唧唧的，像老是跑调的增强版的喊魂她们每唱一句，旁边紫藤棚上的叶芽就得瑟着收紧一遍，每换一支歌从五线谱里起飞的那些词与字便生生折断翅膀，她们中有人打过粉底抹过口红一只只脍炙人口的鹦鹉经她一唱世间事从D调飙到C调听来莫名其妙，反正想咋唱就咋唱惊飞了林中含羞而去的黄鹂百灵鸟也闻风而遁，再后来，招来了不远处半山腰动物园里一只在打盹时被吵醒的虎啸2020.7.15 《欢乐》肥皂泡越吹越大，瞬间破灭从塑料套圈吹离出的气泡冲盈了孩子们戏谑的心灵，为之雀跃而欢乐欢乐就是这么简单可操弄，但不可亵玩，不能持续。一个孩子吹了个大泡泡，延时，没碎，另一个孩子用他稚嫩的手指戳破了它，俩人没有什么不悦，有一种破坏叫作欢乐2020.7.16 《关于幸福的悖论》颠倒众生，一个红底黑章的福字倒过来贴门上，锦绫地纹正的，字反了 造反了的反，仓颉没造过这汉字又都正确看好这个字，就像他们正确看好晨曦里最亮一颗星星看好命运的暗八仙、蝠、梅花鹿与寿桃看好一个从心底里泛起来的字谜语般僭越辞海，认正它的人都是些倒栽葱，含一头雾水的人含挡风墙上倒挂着揣测人世的蝙蝠镜片一擦就亮，眼睛越揉越黑2020.7.18 《中医推拿》外一首盲人，内心一片雪亮，她让他船一样趴在岸上翻个身再翻个身她一捏就捏到他痛处，说他是多年河道淤塞，橹垫出了问题，需要空心锤旁敲侧击，震松锈蚀了的钉子一阵鼓槌夹着雨点子落在棉花里激烈时像夯一块宅基地2020.7.20 《针灸》一撮比麦芒更细更尖的阳光它们雨丝般柔软，在风的指间弯来弯去通常一把放射状，一插就是一束像株距行距，不讲究横平竖直的插秧一头扎在肉里，像长短句这让病人看上去如一团刺猬父亲老寒腿，银针需要扎在一条藕难于弯曲的地方邻床，有一个头痛者直接扎在头颅我没能看清楚银针如何扎入从病人脸上见到的是一动不动的安详——犀利的罗丹一个石头人托着下巴寻下巴2020.7.21 《一只摔在地上的蝉》早晨，我见到一只摔在地上挣扎着翻不了身的蝉。今夏它没有啜饮过一滴真正的露珠，也没机会煽动一下暑热，也许，它驮不起命格里的闰四月以及这个黄梅里延绵不绝的雨，它，向往辽阔的干燥只向往撕裂的声带正好处在月牙泉和鸣沙山之间。在去超市买牛奶的路上，我从它身旁经过将它捡起还给树林它是隐士——高来高去的事物生来不属于手掌2020.7.23 《学习篇》我跟蚂蚁学爬坡，始终没有离开过家里热乎乎的锅盖，又跟蒲公英学习飞逝茎叶与根仍在，母亲飞走了现在，天天跟角落在一起向口罩学习蕴藉、深藏、原罪与无辜，一个在前途和退路之间坐错位子的人只能黯然发呆。我曾经向一面大镜子学习平移，学习忠实还原，却瞅见自己满口黄牙又老又丑成了你跟许多人的镜子，你在我界面里走样彼此凝视，月季花星眸一动就知道又少了一个朋友，这一切无关镜子都是先验论的错。今年春天我又跟瞎眼蝙蝠学会了隐喻，跟漫过警戒线的一江春水达成共识，让一块石头开口说话之前，鹦鹉跟鹦鹉首先学会默契，到伸手不见五指才算是摸到了夜摸到的是失去，摸到的洪流不叫洪流筑起的围堰就是口罩2020.7.25 《抽象》石头洞开的幽暗，凉飕飕的嘴巴寂静深处传来嗡嗡声，一张脸掉在井里还来不及看清，一只吊桶坠落下去一点一点提起重心不稳的东西提取的还不到一半，天空与你的脸因激宕，因漫溢而破碎水井在一次次破碎中得于平静 2020.7.26 《白猫》打盹的时候，它的卧姿就像一轮皎洁的弦月，有“月上柳梢头“的轻它的发音，它的柔它的体态和行走路线是流水与一个涵洞矫正过的上帝赐予它含羞草一样对称的触须头过身子过，它爱自己的腮帮胜过爱黑暗，胜过爱比它还要矜持的偷米耗子，它是被白昼惯坏的也是为黑暗设计的，最初见到它二只眼眶含着清澈的碧玺中午见到的是嵌着二颗星线闪烁的宝石，到了夜晚，它跃落高墙的时候，它又换了一对夜明珠2020.7.29 《美孚灯》黄昏很大，榉树木台面那么大记得，娘教我修剪美孚灯的灯芯，黑暗中我拨弄一粒谷，溅得满间屋。它聚敛光明带来的碳沉积，那时我手小娘要我握住糙纸，手伸进玻璃罩里去擦那些年的懵懂和满天星空就是被我这样一点一点擦亮的。现在每想起这盏灯就会被它移过一点，移到一个日晕比雾霾更模糊的地方2020.7.29 《那块鹅卵石》崖涧。匍匐着石头与石头，它们之间各自缄默，又各自保持尖锐棱角与棱角的叙述是火星子，那块石头自坠落崖底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高度这会让它更黝黑，沉溺，时间——一点一点将它琢成一枚卵蛋它只跟一潭活水说话，不说前尘不说来世只言此在，说得那个闪电哟——自云缝裂开，说得云散雨敛的小溪哗啦哗啦，当说到坡上有花蒂颤微微落下，野果子怀孕了，这个时候有蝴蝶一路翩跹翻着书本而来2020.8.1 《穿旗袍的女子》是岁月凑着她韵致量身定制的时针的剪刀咔嚓咔嚓——沿蜿蜒的坡度，沿S线，将含棉的女子裁成陌上多姿的柳，顺便将她剪成一只哘泥还巢的燕子剪成江南小巷里一缕袅娜而来的风或一串高跟鞋嘀嗒嘀嗒的雨穿旗袍的女子，随意往镜头一靠就是相看俩不厌的小家碧玉去哪，都是瘦身的民国有人见到门襟上系着几对飞不去的蝴蝶，有人注意到穿旗袍的女子总是琵琶横别，也有人一遛烟或一阵风的夸一朵行走的荷花不时露出一截藕2020.8.2 《兰花指》 拇指扣中指不能扣死，要像山兰花那样搭拉着，如同轻叩一个词庙里的和尚与画符道士就是持这个手印在无妄渡口替人摆渡的，唱昆曲的优伶，兰花着手。兰花，一般花开五瓣三瓣外放，二瓣相依。据说最早是落难公子的专利，就藏在戏里流水袖对世间事狠命的一指，杜丽娘与枊梦梅有这么一指，春草和喜儿有这么一指抱琵琶的苏州姑娘有这么一指说沈凤喜的名家蒋云仙也有这么一指这一指多少有点像汛期的太湖水像蟹脚掰掰，像采薇，更像攥一只五角菱。黄昏后，一束灯光里我也搭拉起兰花，白墙面映衬出一只灰黑兔子20208.4 《立秋书》瓜藤架上，有些新叶已经变得焦脆一戳就碎，碎得像一个希望还没从娘胎成形就流产，换季了，香瓜藤的弹簧从这一天开始松弛，也绕不了几个圈，夏天便搀扶着它一点点往后撤立秋是惯偷，先拿走花坛上三叶草每天窃走一些灌木林的叶子黎明中醒来，你见满目苍翠又少了一些立秋，要到霜降后才发展成为大贼于风吹草动间，劫走摇曳的绿立秋，会不动声色地挪走一座青山在你的眼皮底下——只剩下果实与金黄的种子2020.8.7 《后视镜》一些动漫情节，被夸张了的美丽新农村和楼盘结合字幕正急速往身后退去人脸比所见事物更模糊模糊得像弄丢了故土想不起人之初后视镜的世界呈卵圆形，近忧推给远虑那些沿途风景还有我的旅程正被它压缩，一並拽入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隧道，到目的地，停车从副驾驶走出，而我上一段思考还在隧道里没转过弯来2020.8.9 《减速玻璃》那是一种移花接木，被人篡改过的风景，偏正关系，仿佛左手欠的右手要还，延时的诗与远方重置岁月静好，然后有一天你会不相信你的指纹，就像我怀疑我的虹膜子弹头拐着弯奔向靶心2020.8.9 《划线》看似两根平行线延伸到原野的尽头并在某一点失去，其实不有交集我保留对线条的敏感对划线人无限的憧憬前天，有人在我车库前划了只可以停一辆倔驴的圈圈，现在，拴驴的时候我总要挪一挪屁股生怕它出线我以为有人用金箍棒划的黄线与白线是传达神的旨意。我曾误入魔道呵叱过，一度罚过钱。抬头见湛蓝天空里一只钛合金大鸟也在划线你不觉得远海那些对峙的铁船也在来来回回划线嘛，明知道我与第二人称之间，事与物之间也有一根线可我拿什么去划呢——那些一边在划一边不断擦去的，最终成了虚线而草坪上，一只纯种又驯良的哈士奇随主人正一路走来，它翘起腿也在划线，时而冲着墙角时而冲着冬青树旁一丛月季花2020.8.12 《稻草人》替人代过，像十字架，宗教般钉在秧地。草帽压低了它的视野，仅能望见蛙鸣和水稻田里禾苗的拔节声当惊飞的鸟梭子般离开也会梭子般的回来，总会有些麻雀无视它的存在——它们识破并习惯了它手握一柄破扇风有欺骗的一面它此生，跻身于风雨路途多有寂寞，庄稼人给它穿上压箱子底的土布衣于是，它的守望成了一代人的守望，它的DNA是稻子——生死都在原地历经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一切足够抵过庄稼汉半世弯腰的日子——当秋风乍起，它，稻草人最终会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腐烂——在一片秋风金谷间倒下并散落，它的散落是收割稻穗子的散落它的倒下是人的倒下 《我的月亮荒凉而渺小》我的月亮，因荒凉而变得渺小我的月亮就是煮芋艿切成厚块，撮一些桂花撮些甜便有了清汤芋艿含糖水菠萝蜜的意味我的眼晴曾经在它鲜绿的叶面上转动过，不慎碎落一地每临近中秋，念起一个满圆几口下去就会咽不下一碗月光我还是喜欢那种能一分为二的月亮一掰两爿，一半留在上旬另一半剩给下旬许嫦娥咬过一口的挂在夜空后羿咬过一口的落在水中2020.8.16 《天牛外传》黑底白星，一身铠甲，凡以星相包裹自己的必与杀戮有关天牛，小名锯木郎，它只专注于自己的吻部，一个不肯歇手的木匠——却话天启年，皇帝朱由校自习得比弄权更称心更酷的木工手艺便放下龙殿，放下与他朝夕相处的卿、嫔妃，一头钻进堆满黄花梨木料的仓库，终日跟锯子刨子凿子在一起，说这个江山本无主谁有闲谁就去认领，历来动手的不及动嘴——天牛，是用它多齿的锯给自己挖坑，有多种落叶乔木成了它量身定做的棺椁2020.8.18 《疫情后的城》几片树叶刚落下，就被扫地阿姨扫去像扫去余烬未尽的冥币。疫情后的城一尘不染，沥青路面比等烟雨的天青色还青。没有一丁点泥巴追随脚底没有一口蛛网比你抄的小路更绕更迷惘，还真没有哪只蝙蝠肯替人背锅，理解曹雪芹背着荒寒说“白茫茫世界真干净”。那条路还在襁褓中，连名字还来不及取门店就关了，几个老板哭丧着昙花的脸总有一盏红灯盯着打水漂的钱包十字路口，你推着你的倔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斑马线是绊脚的江湖勾拦，轮廓是譬示也是暗示你戴上口罩，除了保持一米阳光还能怎么样，导航也导不出一个人准备睁眼说瞎话时的位置2020.8.20 《折扇》靠折叠成全移步换景，一把纸质的半月形梯子，皱褶活络供人拾级而上又翻个身拾级而下要迈着它的步幅来确定每一个起落都带有转折，爱上铺呈爱上洒金的白蝴蝶换一种方式摇曳这不徐不急的每一步都略有停顿放射状的风景，折断翅膀的词逃脱空间焦点的几只鸟偏喜欢上被一个左撇子计算过每每向内收一点的残局明显是束缚，叠加在一起的半径为了证实失去的另一半——是的，你还不能“唰”一下抖落你的风流倜傥，怕削薄的竹片戳穿纸糊的花花世界2020.8.22 《书签》塑封的蝴蝶，嵌在一部自传体小说的其中一页，这一页是—本书多出来的，正好补充纸张粘连的痛都来自于截取一个片段预设一个断崖，时空难于触碰生死在继续。透明薄膜封住了一只蝴蝶和它曾经的山重水复它已窒息，已经成为纸的一部分它述不出的由书替它说2020.8.25 《落叶是孤魂》落叶是孤魂，落叶自焦脆那一刻起便有了归隐之心，风一吹山中小路旁，满是簌簌而落的翅膀不是每片落叶都能找到根踡缩的梧桐叶掷地有声，砸塌了草丛里一只秋虫的呢哝，哦，有些落定的小叶子又被风带起，抽走了骨肉似的轻，满处飘，心碎了的飘会有更多的树无处藏身当红的黄的缀满山岗，一季落叶会以不同的落差来应答萧瑟“落叶是孤魂”，以此交换某个时间段一样的流浪2020.8.28 《那一片林子》都是些杂树，它们枝干挽着枝干先于我找到深秋，我还来不及从寒露从鸟喧声中回过神来，已成为落叶苍莽里其中一棵。一棵树走进树林就是走进失去。树在风中摆动我也摆动，仰起我的疼痛，仰起脖子里的链子声。很多时候落叶簌簌我也跟着落叶簌簌，落我的头皮屑落挠一挠掉落黑白相间的烦恼丝落枯荣，落寂寥与萧瑟一寸一寸失守的，还沾着昨天的酸雨落柔弱落无奈，落单相思般细碎的缤纷——这一捅就碎的玻璃深知这片树林是有根的，靠根行走泥土才能开口说话，自母亲一头扎进泥土后，我就常伪装成一棵树一棵又矮又小没人知道的树--2020.8.31修改 《风口里咸鱼在翻身》河水里浸泡过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一刻，它已无法继续一条河——内在的汹涌。被习惯性剔去肠子边的苦难移除鱼鳔裹着的时空绳子穿过它，就像拎起一个生硬的惊叹号。西风正紧一户人家的出檐椽下悬着的咸鱼在风中不停的翻身2020.8.31 《玻璃瓶》被看透的，习惯性被眼睛忽视界限与内容常被混淆可视部分是否真实存在要靠手摸到的来定，“叮“——叩响空谷回音，重复验证旷野的延宕，这是否就是海就是湖那个散去云遮雾掩的是否还叫壁立千仞——每夜阑人静，它盛着黑早晨开出门来它又装满白天这薄薄的让光线自由出入的或被迫拐弯的，是否就是你与我脚下各有一个可量化的底盘那年，有个哼着小曲的少年捉数只蝴蝶搁在瓶里，拧开盖子后努力过的诗已经死了——字还在！天本没有盖子只是大好光明里换来各种各样的瓶颈，注满水它跟秋高气爽的晴天没什么区别——像造物主密而不宣的神谕被拷问的灵魂回答：——“空空的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2020.9.2. 《醉游燕园》在螺蛳馆你以白酒引燃自己嘴唇，红衣，和窗外的阳光升起火焰散宴时，诗友们策尘而去状如千年前魏晋竹林里凉嗖嗖的风一扭头，你已经从舌尖走出味蕾还残留着热带洋流和泥土的滋味只记得，你象草书一样拐了几个弯然后跌跌撞撞步入燕园一张白金涂层的磁卡里有你压扁的灵魂读卡机用非人的语言告知：“欢迎你来到新古典主义灿烂的园林“这时，你黑色的身影很容易让阳光钉在每一面粉墙上，让人看起来多么象一册连环画中连续出现的过客园里红梅开了，刷屏一样的开你用相机摄录春天，再复制一个春天裁剪，粘贴，使其浮出时光的水面你随手一点，风景飞到群里许多人手里接下来，你移步走进假山石灰白色的落寞，静静地让石头将一段沉思掏空，感官仿佛都来自这皱漏透的窟窿，有些窟窿屈从于时间与冲涮，它的残骸凝固了濒死前海浪的形式。世上哪有完整的青山，青山以零碎的方式躺在潭水“好害怕搜空并搬运石头的力”晚风将你从酒精里携出，揉了揉眼睛你开始鄙视起秩序的慢条斯理乘夜色未降，你要离开这些谎言摸黑回到你另一个谎言哦，刚才你捡起的瓦片是黑色波浪“必须将它扔掉，它是另类的夜”2020.9.5旧作修改 《笼中鸟》以爱的名义收缴鸟的翅膀它失去的何止是天空遛鸟者为了谛听断断续续的小溪某个时刻，你我也曾是一只鸟的愚钝，它会成了你的转身成了我屋子里无可抗拒的被黑夜握住，你不应该是一只鸟我也忘了何时置换成鸟鸟是你的事故成了我的故事事故应该是这样的——未来，你孙子的孙子提着鸟笼用拐杖指着天上的云说“你的翅膀呢”或以拐杖指了指手里的鸟笼说“你一身的云呢” 2020.10.15修改 《捡到一枚通宝钱》土方车驶去，在马路边捡到一枚通宝钱，我不便交给城隍爷只想悄悄告诉你它是一枚绣色斑斓的钱，其圆酷似故人遥见一轮中秋月的圆，其方是一座古城的方有点像羽扇纶巾踱着方步的方不明白铸造者为何将它设计成缺心眼这会让使用和念及它们的人多了个心眼。也许它只是一枚辗转市肆沾着袖底风月的钱也许，它就是孔乙己茴香豆下酒时赊咸享酒店的那一文钱2020/9/8 《钥匙》一个开启人类文明的同谋——挤扁了头颅的参与者习惯性出入金属内部，偕同手的翻转，获取回旋它唆使冰冷的舌头从缝隙吐进吐出——不曾考虑过金属疲劳不懂啥叫唇亡齿寒被挫刀修理过的牙齿有着嘴巴与齿叶草的痛，我赞美人间有各种各样的嘴巴顺便赞美那高高悬着的锁哦，钥匙——往事如烟，他珍藏过一枚因无锁而存在的钥匙——它打开吱嘎响的门，裙衩摆风的脚步声，他也曾弄丢过别的钥匙“这把包含情怀与智能的钥匙是后配的”——现在，它难言承受的扭曲被复制的痛。还另有同类一起悬在腰际的叮当响满怀机敏与警惕，一路走到黑它有他的深陷沉思——不会随机也不觊觎除了妄动2020/9/9 《头顶上的一层》拔地而起的高楼像雨后赶着投胎的笋，一节一节青皮白肉的它们等来分批次结顶护网脱落，一丘田要挖多大的坑才能竖起宏大基业。嚣闹的拌泥机使劲吞吐着沙漠、石子与河水过去队里一块轧稻场改成民工棚只争朝夕的是城中村，眼睁睁望着一万年太久的村中城——砼与钢筋架起的天上人间为了下一拨邀你住进蹭蹭蹭向上发展的孤寂。需要银河般浩瀚的焊花不间断往里掷血汗换来一百多平方用砂浆灌注的巢广告牌矗立，化妆的效果图暗里要私发多少骚扰电话才能卖掉一套。那个脸色黝黑的民工说：“俺山里人，习惯身处云端的事，穷尽一生也买不起那头顶上的一层”2020/9/17 《椅子》文/逍遥游学会贴近屁股，不在乎谁的脸与冷屁股，谁跟谁——要漠视为你折腰而折腰像一个邮筒在黑暗中漠视来信不要害怕被人移开信守美丽的木纹都带着疼痛的疤痕要唾弃罩着你的那一层光亮现在我正儿八经的从坐椅上站起，牵动榫卯你晚于我的膝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2020.9.18 《青花天球瓶》“是的，它随黑夜应运而生的”“仅仅是一撮尘土，为了追逐火焰”匠人手指一点，触及形而上一个圆这一点，力量接近上帝指向亚当——使其旋转以轮子上泥坯的觉悟为觉悟，通过蘸釉、润色上炕入窑，任凭五行轮回，那一刻是它涅槃后的剩余“是谁？给了它世界的另一半”“它不过是只易碎的容器”——以醍醐灌顶的姿态来换取白昼的一面，这样的白昼比凝固在玻璃面的晨曦还要明净和亮没有一场角力比花瓶更宁静没有一种谈判比身为一只容器更累更踌躇，那些人目光里有贪婪惶恐于静物深陷多维的体积珐琅质的风景。有卷草与缠枝花蔓延在地平线，没有边框可以阻碍其生长，无法看清它们的诡谲彼此纠缠着从这一头开到另一头你开始怀疑时间的可塑性和被篡改过的天空。它口沿内敛能装下你的疑云，用几句耳语跟它交流，回音等于它腆着腹部的深度“呵，那些会移步换形的星光”“你最好与它处于相反位置”才能觉察它的流线以波浪重叠当白云勾连崖壁，远棹与地平线相接画面因太多留白而身陷孤立当红嘴鸥沉入釉底，孕育的气泡便泄漏了先前死去的湖水诗与远方在此固化，连同瓷器承袭的沧海桑田，都随至阴至阳的呼吸而去，之后不再有重复关系此刻，它火石红的圈足裹胁氧化后一片夕阳色，使它看起来有别于风吹草动的风景“触摸它，就象触摸蓝色天体一样”“再瑰丽的天体始于塌陷”望着它，你只能以空的方式把握另一个空，离心力一路抛弃认知将你带回原点，明确这种空更接近一个严肃的母题像是从某个对应的星座脱胎而来——源于部落标识图腾源于扶起土壤沾着的滩涂与草籽——信仰里一次偶然冷却下来的燎祭，往生后物的另一种苏醒圆满的外在，常被一层薄雾掩盖玻璃质的青花叶子不再凋落至少，它的内涵已赋予另一种存在该是无名工匠将其草草抽象后故意留下量子纠缠，多么像谎言时间与光，于它一无用处大部分被它遣返——正好对应你与它各自的洪荒这架空的容器再也回不到泥土叮响冰凉的空谷于清脆的回响中找到你与事物所处的虚位——2020.9.21修改 《岸草与水草》岸边，水位线以上的草跟水位线以下的草都长得很茂密岸草，在波光粼粼的镜面里看水草如同自己身处风中不停摇曳水草，撒开腿满河底跑也没走出一泓流动的镜面，顾盼之间它们有着共同的际遇一样以绿色眼神来凝视对方就像早年里被各自领养的孪生兄弟只相隔一面以水为鉴2020.9.22 《中秋赋》秋分后，沾过寒露的桂花缀满枝头馥郁之气牵动每一个怀乡人明月有奇香，嗅着嗅着就嗅出从前一位孤高女子住在广寒宫的冷每遇中秋颠沛之人袋里揣着锦帛包裹的甜，一家人坐在天井或阳台上，聊月亏月盈——关于夜色渐凉的事中秋是一桌圆台面几只酒杯与一个呼作白玉盘之间的磕碰声宴毕，满脸晚霞的人徐徐汇入赏月队伍，赴前村后巷或更空阔地方去认领月光——恋爱中的男女则习惯山上赶月仿佛车毂辘与月洞门，月饼与嘴巴彼此构成天涯共此时，并不时欣赏夜空里挂着命运共同体清风明月是免费的晚餐2020.9.25 《石头杂感》我们谁也没等来海枯石烂譬如一把泥土，前生是风搬来的沙子，沙子是群峰对峙里——风的挫刀下一点点累积而来崖壁每天都被风塑型，蚀骨之风带着节奏，每时每刻都在我们呼吸中发生，像面对命运里先前铺设用来砥砺的碎石路面古刹边，南宋时的石井栏以许多凹陷的勒痕在叙述细麻绳要有足够幸运足够的速度与耐心顽石能打磨成镜面，不信你看——大街上磨光石头藏着太虚幻镜镜中有雨夹雪有满天星2020.10.7 《听书外传》每听苏州弹词开篇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从前巷子里有人弹棉花它们不是一个调，有着同样的四声部“嘭嘭嘭“，弦外之音都振振有词情到深处，弹琵琶的女子会唱得台下青烟缭绕哑雀无声一样情到深处的是弹棉花的汉子会换来村里王老伍一声叹息“老来靠不着女婿，冷来要靠棉絮“幽怨的琵琶声里总有柳暗花明而板结的弹棉花声里——除了搅动白云，还要顺便将碎云揉成细线用来缚住更大的云2020.10.13 《铆钉》它不再保持一枚钉子的尖锐更关心它周边的维系只留下起突——这个带坡度的钝角看上去有过许多挫折与多种材料貌合神离发人深思的问题——最终换来不再强调作用于自己的力只接受成型后装配角度它一头是固意的另一头是空心的它有公的，也有母的2020.10.22 《嵌在墙上的石磨盘》 一个失去另一半的石磨盘像是脱了臼的牙床骨不再磨磨唧唧也不磕碜——当年它跟它的另一半吞咽过种子，一起流过豆浆现在只剩一半，它这一半除了心怀砥砺，也曾在深深浅浅的红尘里辗转难眠，还不时跟它另一半龃龉不断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这种嵌在墙上的命里轮回没有几个人知道那家住着丧偶以久的老妪辗子的一半没了磨盘也就成了荒芜2020.12.11 《白鹭与灰鹭》高压线上，数只白鹭与灰鹭驻足寒风瑟瑟，岸柳摇摆白鹭与灰鹭也在随风摇摆电杆嗡嗡声不息，看上去它们颇似五线谱里挂着N个乡愁的音符这种摇摆让它更接近一度电——一度能咫尺天涯的电一度归去来兮的电2021.1.28 《元宵观灯谜》元宵节，节场里挂满被临时拆散的汉语言，一堆零件熟悉又陌生，许多人陷入这些纸片词条铺成的迷途看似草字头，却按心字底才推翻斜王旁，又拥立走之儿撷来一句歌词伏下一个地名有转基因去头去尾的三句半唐诗让人猜靠脸吃饭的网红明星元宵是让人犯迷糊的——跟节里必须吃清水汤圆芝麻糊一般迷糊2021.2.26 《卷心菜》非果非实不花不色，它本着一颗初心——一遍一遍，瓣瓣不厌其烦的将自己抱紧——它有点不沾富贵又时常被人端上一席繁华当砧板声起，宁为刀俎汤水随人声沸腾——牛、羊、猪、鸡、鱼纷纷变色时它仍保持一身清白2021.3.1 《龙抬头》龙，鳞虫之长，谁也没有见过龙抬不抬头以我有何干晨起，二月二的阳光正敞亮树荫下做了会颈椎操，做犀牛望月接着做亢龙有悔，蓦地一抬头树上的一群鸟儿被我惊走我也有昂首抬头的时候每一次抬头都是颈椎骨咯咯响一抬头，时光就旧了许多一抬头额上平添几条愁所以，我不爱抬头也抬不起头烈日当空不抬头，月色迷茫不抬头春花俏时不抬头在梦里或两三好友来访一杯寒暄时，人走茶凉后才会抬一抬头怕一抬头沧海会变成桑田怕一抬头山还是山路还是路却换了人间2021.3.14 《油菜花》不同于花园城市的繁花着锦许多人绕过四月芳扉直接比肩油菜花，成为金色波浪里齐刷刷涌现的一朵城里人大口大口呼吸来自阳光蜜蜂、土壤所酿造的香村里老五倌他娘就是油菜田里得种又差点落小产的油菜花，它比童年的相片黄比皮肤还要黄比金子更黄，到了收割季凋花满地。油菜花惜别大片大片的金黄后榨成金色液体並一点一点流进我们的欲望美到一定阈值就随黏糊的乡情转化为脂肪202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