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夏月

这个春天，来的很早，却捂不热被冬天凉透了的土地，天依然很冷，空气中漂浮着的寒气，附着在村子的上空，形成一张大网，将云层织进了网里，将太阳留在了网外。行人裹紧了衣襟，依然觉得冷气直往衣服里钻，于是缩着膀子被浸泡在这春天的寒冷中，无法挣脱。 我站在窗台前，望天空的云，正好有几朵挂在了远处杨树的梢头，所以那一排排杨树就自己装进了我的眼睛里。不由有些怅然，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一串串地挂满了枝头，只是刮了几场大风，扬起的沙尘裹住了新嫩的叶子，下了一场小雨后又是几场大风，尘土和树叶就牢牢粘在了一起，所以树叶看起来，病怏怏，灰蒙蒙的。头顶压着乌云，院子中飘浮着冷空气，杨树的缝隙中，矮墩墩地长着几棵榆树，这种榆树的叶子是黄色的，夹杂在这些高大的杨树中间，显得有些扎眼。这样的天，天是这样阴沉的脸，空气这样的冷，冷是让人觉得精神不振，还有这样迷惘的风，刮着这粘满了土的叶子，感觉像是到了秋天，有种苍凉的感觉。 　　有太阳的早晨，是最活跃的。黑夜刚刚散尽，朝霞便从东边奔跑过来，被撞醒了的那些树精神焕发，尤其道路上站着整齐的那两排榆树，叶子金黄，枝丫上落着鸣叫的鸟儿，阳光掉落在树枝的缝隙，金灿灿的，闪烁着光影。树的影子斜斜地躺在地面上，被拉长。阳光像一条长河，瞬间就漫过了屋顶，漫过了整个村庄。屋顶上蹲着一只猫，有路人经过，它后退一步，前腿就那样放在空中，用两只透亮的眼睛警觉地盯着那人，一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它才缓缓放下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然后是三五成群的农人出去劳作。放眼望去，绿油油的苜蓿点缀在白色薄膜的周围，劳作的人们点缀在铺着薄膜的土地。远处的山还是黄土本来的样子，似乎还没有长出草来，山下的公路慢悠悠地延伸着，时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将目光收回来，将自己放逐到村庄里，这个时候的村庄完全沸腾了，马路上车辆尽情地流动，铺子开始营业，学校响起了读书声，房顶上的炊烟随着风，飘散在阳光中，显得熟悉而温暖。 小卖铺的老人，留着白色的胡子，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隙，和人说话的时候，额头上的皱纹一会儿收紧，一会儿舒展，眼角的褶皱很深，每次对人微笑的时候都挤成田埂一般，显得很亲切，很慈祥。老人的铺子总是挤着很多人，有学生，有路人，也有村子的人，因为他对任何人都微笑，对任何都和气，对任何人说话都客气。 小卖部的旁边是一家水果店，里面没有名贵的水果，都是常吃的种类，还有蔬菜。菜是从外地拉来的，放了四五天以后，开始发蔫，有的已经坏了。可是村里的人买菜，蔫了也是可以接受的，他们买菜的时候，看着没有坏，就往袋子里装，也不怎么挑挑拣拣，很随意地装到袋子里称完付钱就走了。不像大城市的人买菜，青菜只买四五根，葱只买一两根，挑挑拣拣，葱的皮都快剥完了，才觉得满意。他们买菜，菜是绝对不可以蔫，也不可以坏，要提前把菜捡得干干净净的，每次只买一顿可以吃完的，绝不会买一大包菜回去留着慢慢吃。水果店的老板娘，打扮的很有女人味，脸上的粉抹的很厚，眉毛画的很浓，口红涂的又艳又红，耳朵上的耳环有些浮夸。她会对人笑，但不像小卖铺老人笑的那般真诚。大多数的时候进去的顾客，她都不会把眼睛从手机上挪开，除非顾客喊称一下水果的时候，她才放下手机，浅笑着去给顾客称水果。 对面有一间小木屋，里面是外乡的一个女人租的一个水果摊，她每天开门都比较迟，等到街道上沸腾起来的时候，她才缓缓放下挡在窗口的木板，把昨天买剩下的水果放在箱子的上面，把新鲜的放在下面。她穿着普通，也没有化妆，十根手指上永远缠着白色的胶布，但依然可以看到延伸在外裂开的口子。她的女儿放学回到小小的木板房内，里面没有桌子，没有凳子，摆满了蔬菜水果，只有勉强能下脚的地方。她没有地方写作业，于是退了出去，趴在了木屋旁边的台阶上，开始写作业。她的衣服永远是那么脏，那么皱巴巴的。头发好像很多天没有洗了，有的粘在了一起，上面落满了灰尘，由于晚上睡觉又被压成了一片毡似的，一撮一撮地立在头上。她走路从来不抬头，前额的刘海永远遮住她的眼睛，你看不清她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也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她从来都是默不作声地来，又默不作声地走，妈妈似乎从来都不注意她的来去。 学校里的大课间，孩子们都从教室里一拥而出，操场上开始欢腾起来了，这个时候才是村庄真正热闹的时候，无数孩子的欢笑声，三轮车的轰鸣声，摩托车嘈杂声，修车铺敲击铁器的叮咚声，还有狗吠声…… 　　这是一个无关季节，无关冷暖，永远热闹活着的村庄。她不会因为春天寒冷而感到落寞，她不会因为看不到大树发芽而怅然若失。只要暗夜褪去，只要太阳跨上对面的山头，只要第一声狗吠和鸡鸣将人们唤醒，她就承载着人们一天的活动，孩子们一天的快乐，开始旺盛地活着。 偶尔会有一个角落，有一个落寞的孩子，一个人爬在草地上玩耍，他一会儿爬的很低，将头埋在草地里，手指抠着一个蚂蚁洞。一会儿又爬起来揪着柳树的枝条，将双脚腾空，荡起了秋千。一会儿又坐在地上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仿佛那十根手指从来不是他的，是他第一次发现的新鲜的玩意儿。远远看去，他是那么自由自在，玩得欢快。走近才听见他自言自语对自己说着话，突然就觉得他是那样孤独，小小的背影也显得十分落寞。我想起了我那可爱的小孩儿，一个人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那样自顾自的玩耍，显得孤独而落寞呢？ 在另一个墙根下的暗处，我也发现了一朵小花，它在没有光线的阴背处，绽放的很美，但不绚丽，没有阳光的衬托，大概少了几分光芒和活力。但我觉得，它是在放飞自我，难得的没有纷争地开放，它也在努力生长，长到能看得见阳光。 　　我喜欢这样一个村庄，狂风中，细雨中，暖阳中，寒冷中，无论怎样的日子，都能够热情地活着。她能承载所有的快乐，所有的苦难，也能承载那些阴暗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孤独。无论怎样的状态，只要是这片土地上的，她便让一切变成活着的日子。 比起她的热闹，我更喜欢去追逐某个角落里不经意间留存的落寞的感觉，像一个人的人间，又像，一群人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