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 行 往 事

王胜利

<p class="ql-block">作者马哲义</p><p class="ql-block">编辑王胜利</p> <p class="ql-block"> (一)</p> <p class="ql-block">  在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我便学会了骑自行车,启蒙教练是我大哥。那时的自行车还是件稀罕物,街上自行车不多,小汽车更是少见,除了公交车便是拉货的三轮或板车。</p><p class="ql-block"> 祖宅前的蓼洲街居民不多,对面是国家粮库,南头是卷烟厂。居住在这样的街道上有两大特色,空气中飘散的烟草味是卷烟厂的福利。而白天成群的麻雀盘旋,晚间遍地枣红色的蟑螂,则因粮库是它们的宝藏。</p><p class="ql-block"> 不知忧虑的我只要自行车得空,不论白天黑夜骑上就在街上撒欢。在昏暗的路灯下,那个双手撒把奋力骑行的顽童一定是我。</p> <p class="ql-block"> (二)</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暑假,妈妈带着我去大姐工作的宜丰县避暑。她收拾好行李和大姐爱吃的点心,我把暑假作业装进书包,并偷偷藏好我心爱的弹弓。</p><p class="ql-block"> 大姐是医学院毕业时响应号召:到矿山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来到宜丰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工作的。她有一辆和二姐同款的二六式斜杠凤凰牌自行车,只是颜色不同。以前她从不让我碰她的车,生怕弄掉一块漆。这次来听妈妈说我会骑了,才半信半疑地跟在我身后,见我才出房门便飞身上车一溜烟窜到医务人员宿舍的花园小径风火轮似地狂奔,惊讶得直叫:慢点,骑慢点……她哪里知道我的车技早已炉火纯青。</p><p class="ql-block"> 宜丰是个不大的小县城,这里山清水秀,盛产竹子和板栗。县医院就在盐溪河畔,虽然规模不大,但环境优美,医务人员的宿舍纵横齐整,一律平房,门诊与住院部中间隔着花园和池塘,正是这块好地方成了我的演兵场。我常常不是头戴柳枝编制的伪装圈,就是摘一支荷叶,双手撒把骑着车在花径中乱窜,经常把穿白大褂的阿姨吓一跳。就是拿着弹弓把池塘里浮到水面觅食的鲢鱼,打得一蹦老高。直到有一天用弹弓打穿了马蜂窝,被凶狠的蜂子在脑袋上蜇了两个大包才老实了几天。</p> <p class="ql-block"> (三)</p> <p class="ql-block">  在医院医务人员宿舍靠近花园的那间,住着一位与我大姐60年代初,同时来到宜丰县人民医院的内科医生。这位来自上海的沈大夫身材修长,皮肤白净,戴着一副十分好看的眼镜,文质彬彬和蔼可亲。</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正在花园里“横冲直撞”,沈大夫笑吟吟地站在花园道边向我打着招呼。今天他没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带红边的运动员服装,身边还立着一辆一尘不染的“二八”永久牌自行车,他细声对我说道:今天我来和一块骑车子。正当我惊讶之时,沈大夫单手扶着车把小跑两步飞身上车。我傻傻地骑车跟了上去,只见他时而单膝跪在车杠上,另一条腿向后延伸,宛如马踏飞燕。时而整个身体与自行车左右来回与地面成45度角快速滑行,恰似一叶扁舟在风浪中奋进……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车技把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平日里一身白大褂,胸前总挂着听诊器的沈大夫?</p><p class="ql-block"> 一通演示结束,沈大夫和颜悦色地给我讲解了如何运用身体和节奏控制车子的平衡,以及上下肢的协调作用。听得我小眼珠子溜圆,心想自己那点子双手撒把真是“小儿科”。</p><p class="ql-block"> 沈大夫还告诫我说:你弹弓打得很好,以后瞄准树叶打就行,千万不能对着人打,也不要去打鱼和马蜂窝,万一蜇到其他人就麻烦了。</p> <p class="ql-block"> (四)</p> <p class="ql-block">  风云突变!一场声势浩大,席卷全国的运动突然降临。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原本不宽的蓼洲街整天都是戴着红臂章,举着大红旗的工人造反派和学生红卫兵。</p><p class="ql-block"> 两位参加了工作的姐姐,大姐在医院夜以继日地参与抢救武斗中负伤的伤员。二姐则在省内的瑞金和井冈山串联。两个上初中的三姐和四姐在各自的学校红卫兵头头组织下奔赴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她们仨出门都不用带一分钱,一两粮票,沿途吃住行全部免费,煞是兴奋幸福!</p><p class="ql-block"> 五姐六姐与我在同一所小学念书,此刻原来的书包已废弃不用,妈妈用针线给缝了三只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书袋,里面放着“老三篇”,笔纸全都不要,到教室就是背诵这三本小册子。令我万分惊恐的是,原先威严的校长,每天早八点都要头戴纸糊的高帽,胸挂用小黑板写着XX的牌子,站在校门口迎接来校的老师和学生。</p><p class="ql-block"> 可怜的是我脑袋有问题的大哥和年幼的弟弟,他俩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而二姐那辆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的自行车,一直锁在杂物间的一角,再也没有往昔的风光。</p> <p class="ql-block"> (五)</p> <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一个无忧无虑的儿童,被裹挟着度过了惶惑的少年,来到“广宽天地”,接受贫下中农“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各种锤炼。时间不长,到确也练得十八般农艺样样皆能。同时粗话也自成一派,因为在驭牛耕田、杀猪过年、追剿毒蛇时,除了力量和胆量,还得有粗口帮衬才能相得益彰!</p><p class="ql-block"> 还得感谢大队老支书,将我安置在离大队部约一华里较大的砖瓦窑劳动,免除了我一日三餐的杂事。窑场建在丘岭边,据说这里早年是个小村庄,后来瘟疫侵袭死了不少村民,除了就地掩埋的,幸存者都远走他乡。窑场和临时休息的一间大砖瓦房,都是在原址上挖老坟里的砖建成的。</p><p class="ql-block"> 制砖瓦除了要技术更要体力,因此在这里劳动者除了火头军刘师傅年届不惑,都是20左右的年轻人,除了能吃,就是能干,到了晚间便各自回村。以往每晚要留俩人值班,看管窑场的财产,自打我来了之后主动接下值夜工作。老书记担心我一人害怕,说是再配一个人做伴。我笑着说:不怕,又没有鬼,豺狗和毒蛇见了我都跑得远远的!</p><p class="ql-block"> 偶尔大队部有些应急的事,例如女教师坐月子我去代课,小卖部货郎生病我去顶班……一天老书记派我跟随大队拖拉机去南昌边上的江西氨厂拉氨水,我寻思这是一趟美差,不曾想来到拖拉机旁一股子氨气迎面扑来,直呛得我眼泪鼻涕一大把。及至上得拖拉机,那20里地的机耕路和120里的320沙子路国道,把我颠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开到氨厂用了六个多小时,办好提货手续,我让司机装车后先回去,然后匆匆赶到家里随便吃了点午饭,便骑上一辆二八自行车向大队部赶去。</p> <p class="ql-block"> (六)</p> <p class="ql-block">  那时农村经济落后的程度远非城里人所能体会。港溪大队19个生产队,效益最好的年终分红,一天干到晚,一个正劳动力一天才0.7元,效益差的只有0.5元,且没有节假日,做一天记一天工分。2000多人口的大队,没见过穿长筒雨靴的,没有打尼龙伞的,更没有自行车。城市就像是另外一个星球,尽管星球上的人也不富裕。</p><p class="ql-block"> 窑场的活一如既往的辛苦,尤其是夏天,头顶着烈日,身边还有个火炉,所有的劳工都是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用模子打着砖坯,用转筒团着瓦坯。所有的劳工每天工作量统一标准,谁完成谁回家。我的“家”最近,离窑口不到50米。几乎整个夏季和秋季,我都要把床板搬到“堂屋”,前后门洞开,一盏昏暗的马灯放在石磨上,然后四仰八叉地睡在上面,管它蚊子还是虫子来跟我作伴。打那之后,丘岭那边的潘家村民每逢晚上去大队办事再也不用担惊受怕。</p><p class="ql-block"> 偶尔老支书也会抽我去往公社送个材料或取个东西,这时消息灵通人士便会在大队部等着,搭个顺风车去高安办事。返程时不是事先有约,就是半道被截,即便是在那“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女孩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p> <p class="ql-block"> (七)</p> <p class="ql-block">  经过4小时的快速骑行,在将到高安的连锦竟然追上了大队拉氨水返程的拖拉机。司机见到我很高兴,简单的交流了几句后让我先赶回去报信,我答应一声便径自加速向大队部骑去。</p><p class="ql-block"> 夏季的夕阳迟迟不肯落下,一眼望不到边绿油油的田野送来丝丝凉风,早稻的青苗已长到二尺来高,再有半个月就该抽穗了,这个当口正是给水稻施氨肥的节点。当我浑身湿透临近大队部时,远远地就看见队部周边的空地上停满了各生产队来拉氨水的手扶拖拉机,大家翘首以盼巴望着去氨厂拉氨水的拖拉机早点到了。</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此刻也站在队部前,只见他手搭凉棚向高安方向张望,忽见我一人骑着自行车飞到身边半晌说不出话来。我赶紧解释说:拉氨的车应该已过文昌了,最多还有10分钟就该到了,我是骑车先赶来报信的。</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惊讶地问道:你没跟车去南昌拉氨水?</p><p class="ql-block"> 我说去了呀。</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又问:那这自行车是哪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简单的把原委说了一遍,站在周边听热闹的各队手扶拖拉机手七嘴八舌的嚷嚷开了:这怎么可能…自行车还能跑赢拖拉机…140多里路呀……</p><p class="ql-block"> 我不想多解释,乡亲们又不知道我在来大队部之前的经历。有那么两年,每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除了大风大雨,我每天负重近百斤骑行一百多公里,干着常人无法坚持的营生。这区区70公里空车哪里还在话下。</p><p class="ql-block"> 拖拉机的喇叭声在不远处欢快地响着,社员们顿时兴奋起来。我跟老支书打声招呼,便骑车去窑场,拿了干净衣服去水渠里游泳去。</p> <p class="ql-block"> (八)</p> <p class="ql-block">  随着邓小平的再度复出,“知青”这个困扰着千家万户的问题终于迎来了曙光,我的返城时间表也有了着落,就在这时部队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来到大队部,老支书对我说:“小马,部队来接兵了,我看你挺适合去部队锻炼,要不报名去体检一下。”我听后二话没说就在大队民兵营长那儿报了名。</p><p class="ql-block"> 通知体检的那天,我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公社,一通量高、称重、验血、听力、嗅觉、视力等检查过后,接兵部队的丁书记、刘排长和吕排长对我印象挺好,说是只要体检没问题一定带我去部队,并告诉我他们是38军的,部队在保定。我压根儿就没有部队的知识,也不知道保定在哪里。丁书记告诉我说:“就是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那个部队,保定离北京不远。”</p><p class="ql-block"> 没过多久的一天下午,民兵营长跑来告诉我说体验合格,现在就去公社领入伍通知书。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骑车就来到了公社。三位接兵首长都在公社,见我骑车赶到热情的和我握手,并把通知书发给我。丁书记细心地问道:“家里知道吗?”我说:“我这就骑车回南昌告诉父母。”三位首长都劝我,天已快黑了,明天坐班车去吧。我说没事,正好把自行车骑回家去。说完对着自来水笼头灌了一肚子水便向家里骑去。</p><p class="ql-block"> 冬季的夜晚寒风刺骨,铺着沙子的国道上一片漆黑,很少有车辆经过,更没有行人。我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地拚命向着南昌前进,肚子饿得咕咕叫,嗓子也干得冒烟,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回家。</p><p class="ql-block"> 大约晚上10点,终于来到家里。父母和家人都在休息,我敲开房门一家人都被吵醒了,简单地说了遍经过,递上入伍通知书,便在父母的惊讶中,胡乱地吃了些剩饭剩菜,之后倒头就睡。</p> <p class="ql-block"> (九)</p> <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转眼来到21世纪。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巨大变化,让人目不暇接,往昔的主要交通工具自行车已基本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摩托车、电动车和私家小汽车。时代的助推自行车让位于山地车,为生活轻松的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p><p class="ql-block"> 八年前,妻子在同学们的热情鼓励下,买了一辆捷安特山地车,在相约骑行了大约一周后,热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的“捷安特”从此静静地待在阳台上再也无人理会。我屈指一数,八年最多骑过八次,平均一次费用近200元。200元在计划经济年代可是要买一辆顶配的凤凰自行车呀。</p><p class="ql-block"> 于是,本着物尽其用的基本道理,我把满车灰尘十分委屈的“捷安特”打扫了一遍,骑上它在疫情防控下冷清的南昌街头,漫无目的地转悠着。尽管这是一辆花里胡哨的新车,但我骑着的感觉咋就还不如从前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