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写在前面的话</p><p class="ql-block"> 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村支书,也拥有对全村所有村民的绝对管辖控制权,如果你得罪了村支书,就等于得罪了整个世界,因为你不可能在没有介绍信的情况下另谋生路。那时节,一个没有身份、没有介绍信的人,几乎就等同于一个绝望的逃窜犯,寸步难行。</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说,你甚至连背井离乡、风餐露宿的最后一点权力都已经被剥夺殆尽,这大概是对立于苍茫天地间一个个生灵最最残忍的锁定。即便,他是一位昔日的英雄,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人情是最靠不住的,转瞬之间就能抽身走人,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地鸡毛。</p><p class="ql-block"> 然而,也有人说:我既然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为其伸张正义,就能够在他无比辉煌时视若不见。</p><p class="ql-block"> 而我却以为:人情也好,气节也罢,环肥燕瘦,因人而异。但就其本质而言,人是个自私的动物,其性本无善恶,其善恶的变化是随利益的大小而改变的,没利益时,人性本善,产生利益时,人性自私,利益足够大时,人性才显得邪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返老家看望年近八旬的父亲。晚饭后父亲对我说,村里的老书记金兆龙快不行了,咱过去看看他。</p><p class="ql-block"> 我家和金兆龙是邻居,就住在隔壁,穿过院子,跨过一条小弄堂,就是他家了。此时,金兆龙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坐在病榻前。</p><p class="ql-block"> 我们父子的突然出现,使原本静穆的屋里一阵躁动,尤其是金兆龙本人,一改平日那因执掌权柄多年而练就的,异常冷峻的尊容,露出久违的笑脸,赶忙让子女帮他扶起倚靠在床头,口中连连道谢,并夸我们是读书人家,通情达理,识大体。</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的第一感觉,金兆龙这笑容来的太突然,突然得有点让我惊诧和不自在。在我的印象中,这笑容好像只在“文革”初期,金兆龙被批斗时见到过。光阴荏苒,弹指巳二十多年了。</p> <p class="ql-block"> 也许是一个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已骨瘦如柴,数天水米未进的金兆龙那天却思维清晰,精神颇佳,和家父聊了近个把钟头。他们从解放前的陈年旧事谈到时下的改革开放,气氛融洽,内容纯真,情怀独特,让人回味无穷。整个过程以金兆龙设问为主,家父仅作些必要的应答。现捡其要者,概录如下: </p><p class="ql-block"> “老先生,你们家是好人,解放前我们家穷,你们上辈人每逢过年过节经常接济我们的”。</p><p class="ql-block"> “隔壁邻居,一点心意,应该的”。</p><p class="ql-block"> “——昨晚我又遇见主席了”!</p><p class="ql-block"> “毛主席”?</p><p class="ql-block"> “嗯,他老人家要我继续革命,战斗到底”。</p><p class="ql-block"> “——老先生,土改时,沒收地主的土地是政府的政策,现在土地又分到户了,也是政府的政策。革命革了一辈子,难道以前沒收地主的土地是做错了?”</p><p class="ql-block"> “时代不同了,政策就得变。咱老百姓只能跟着政策走。”</p><p class="ql-block"> “——老先生,你说,到底是毛主席伟大,还是邓小平伟大”?</p><p class="ql-block"> “两个都伟大”。</p><p class="ql-block"> “——老先生,以前……我也做过一些对𣎴起你们家的事,你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吧?”</p><p class="ql-block"> “不会。你也帮过我家的,至今我们全家都感谢您。请安心养病”。</p><p class="ql-block"> “——哎!老先生,我是快不行了,今天我也不瞒你了……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们家老虎……最错的事是……惯坏了自己的弟弟……现在想想……。</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里金兆龙老泪纵横,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鸟至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愿意相信,此时金兆龙说的话,也许就是他藏在心底已久的肺腑之声。</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金兆龙去世,享年64岁。</p> <p class="ql-block"> 金兆龙去世的第二天,我和家父坐在屋后的小院里聊天。突然,一股酒气扑鼻而入,随即甩进了一条空裤管,金一彪拄着拐杖醉熏熏地飘了进来。</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人称金老虎,是家父未出五服的堂侄,我叫他堂哥。平日里,金老虎喜欢称家父为叔先生。据他说,这称呼独一无二,既合辈,又文雅,还入时。</p><p class="ql-block"> 金老虎有文化,又上过战场和土匪真刀真枪干过。在村里,他和金兆龙是一对冤家。村里人都说他俩人:“亲时亲出花,恶时打出疤”。俩人掰了一辈子手腕,时称龙虎斗。</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给他拎了条小凳让他坐下,然后给他泡了杯茶,问他有事吗?</p><p class="ql-block"> 这一问,直接引爆了金一彪的火苗子。他连打了三个酒嗝,然后粗声骂道:“金兆龙这老东西终于死了!昨天我去买了三盒烟花,两串一千响,庆祝这条老泥鳅翻白登天”!</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平时金一彪在家父面前一向恭谨有礼,然而那天他老酒喝多了,说话有点失态 。父亲见状,有些生气地责问这个远房堂侄。“你和兆龙到底是什么仇,值得你如此破费?</p><p class="ql-block"> “叔先生,你在外地工作多年,新近刚回老家,不了解情况。”</p><p class="ql-block"> “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p><p class="ql-block"> “叔先生,你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是他毁了我的家,毁了我这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 回忆往事,金一彪痛心疾首,涕泪交加,不时以拐戳地,愤懑之情令人动容……。</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压抑已久,撕心裂肺,极度绝望才发出的哀鸣!</p><p class="ql-block"> 其时,我也确信:凭着金一彪的血性,他不可能说谎。</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天,金一彪回到他的那间漏风又漏雨的破瓦房时酒兴已然过去。面对家徒四壁,冷灶无烟的家,他想生火给自己早已咕咕叫的胃里填点什么,然而掀开水缸盖,里面是空的。于是,他放下水缸盖,挪过旁边的一把矮凳坐下然后把拐杖调了个头,用拐杖的三角叉把桌子底下的半瓶酒夹了过来。这酒是他昨天早上知道金泥鳅已经翻白后,特意拿了个有橡皮盖的盐水瓶去隔壁的代销店散打的。他得犒劳一下自己。和这条油滑的金泥鳅斗了几十年,而且是每斗必败,但今天终究还是他先去见了阎王。块壘落地,如释重负呐!</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一边呷着酒,一边想着心思。现在金泥鳅死了,战斗失去了对手,以后我该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刚才叔先生要我去向民政部门反映自己的情况。他老先生虽说是好心,但他在象牙塔呆了一辈子,一生只知道做他的学问,哪里知道世情的炎凉,人性的险恶?哪里知道我几十年来在上访路上的艰辛和遭遇?如今,我都六十多岁了,身体已大不如前,如果再去上诉,会不会再蹲大牢?管用吗!金一彪的思绪沉浸在往日的上访路上。</p><p class="ql-block"> 喝光了瓶中的最后一滴酒,金一彪的情绪好了不少,感觉肚子也不饿了。他支起身体移到床边,然后打开床头桌的抽屉,从抽屉下面的肚子里摸出了一个用旧塑料纸包着的布包,里面有一张已经略显发黄而有些模糊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头戴大沿帽,腰别驳壳枪,脚缚绷腿,站立在“西南军区司令部”的大门口,英武潇洒,帅气逼人。他就是当年的金老虎。</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手有些发抖,盯着这张照片看着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金兆龙和金一彪同庚。儿时俩人在父亲执教的国民高等小学读过书,是父亲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当年,他俩夜里读书同一盏灯,晚上睡觉同一张床,出入成双,是班上最要好的一对同学,而且俩人学习成绩都不错。</p><p class="ql-block"> 1943年金兆龙的父亲去逝,本就贫穷的家境愈见窘迫。于是,金兆龙高小还差两个月未毕业即休了学,靠帮人放牛,打短工度日。</p><p class="ql-block"> 1949年,全国解放,金兆龙彻底翻了身。因出身赤贫,又上过高小,在当年的农村,是相当稀缺的文化人。由此,占尽先机的金兆龙被推选为村里的贫农代表,随即当上了贫协主任,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入了党。1952年初开始任村里的支部书记,除了文革初的两年多时间作为“走资派”被村里的造反派揪斗后靠边站外,直至1978年改革开放,金兆龙先后任村支书廿六年。</p><p class="ql-block"> 而金一彪则后来考上了县里的新安中学,毕业后在村里的小学教了两年书。1949年4月,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分校在金华地区招生,金一彪逮着机遇,适时地报考并被录取,参加了气势如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半年后,金一彪从军校毕业,随军南下四川解放全中国。几年间,金一彪表现一直非常优秀,曾荣立三等功两次,一等功一次,随即提干、入党,成了一名当年人人敬羨的青年军官。</p><p class="ql-block">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55年底,金一彪在重庆的一次战斗中,为营救被土匪围困的军区首长而丟掉了一条腿,次年被劝退回老家务了农。1956年,在“肃反”运动中,有人举报,金一彪1948年在村小学教书时加入了国民党,并曾任国民党威安区分部执委,是一名“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因此,金一彪被开除党籍,沒收了“一级战斗英雄荣誉证”,取消退伍残废军人待遇,就地监督劳动改造。</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里,父亲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人生一世,努力是基础,造化更重要”。</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至今清楚的记得,1949年4月23日,天时晴时雨,父亲金水良左肩挑着他的行李,右胁夹一把油纸伞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到船头,临上船时还塞给他两块袁大头,说出门在外,届时能应个急。</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光他与金兆龙是何等的亲密无间。在姜村读高小时,金兆龙家境不好,沒有棉被,冬天只好找他并铺;金兆龙吃不饱肚子,一年之中几乎有一半的粮食都是他金一彪偷偷从家里带去送给他的;金兆龙人长得瘦小,嘴巴又硬,经常被人欺负,哪一次不是我金老虎替他出头?</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还记得,那时节,金兆龙无论大事小事甚至是结婚后夫妻间那点破事都会找他金一彪出主意。</p><p class="ql-block"> 当然,那时的金兆龙也不是现在的金泥鳅。就在临走的那天晚上,金兆龙还瞒着他老婆特意送来了六个鸡蛋,说是预祝他六六大顺,马到功成。</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来,金一彪在心里反复拷问自己:他金兆龙到底是为啥,竟如此绝情无义,丧尽天良,三番五次谋害于我?难道仅仅就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其实,当年的军政大学,大约相当于现在的短训班。主要是学习一些基本的军政知识,培养急需的低中级军政干部,一般学制半年。</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身高1米82,英俊而挺拔,学习成绩甲等。毕业后随军南下,解放大西南,后分配在重庆西南军区司令部警卫连任见习副排长。因表现出色,当年他即荣立三等功一次,次年去掉见习由副转正,第三年他入了党,并再次荣立三等功,第四年升任副连长,可谓是新篁百尺,前程似锦。</p><p class="ql-block"> 在这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天跟贺司令员,邓政委,陈副政委等照面。首长们也经常和他们一起开玩笑,一块打乒乓球。其间,邓政委曾和他比划过身高,陈副政委曾夸过他机灵。</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一天晚上,他刚查完岗,邓政委突然走了过来,一边招手,口里一边喊着:小金,你过来,咱一块去散散步好吗?金一彪赶忙跑过去向邓政委敬了个礼,然后问:邓政委,你要去哪儿啊?邓政委笑着说:咱随便走走,你紧张个啥子哦?那天晚上,他和邓政委并肩而行,邓政委问他是哪里人,他答是浙江的。邓政委笑笑说,原来你和老蒋是同乡。其时,邓政委还伸出右手在他的头上比划了一下,然后问他有多高,他说一米八二。邓政委哈哈大笑说,比我高多啰!。这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那时节,他金兆龙还在山岙里喂牛,算哪根葱?金一彪想到这里,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然而,就在1954年冬天,一天,他随陈副政委赴某军分区视察,遭到土匪的突然包围袭击,为保护首长安全脱身,金一彪身先士卒,三进三出,结果被土匪的炸弹炸断了右腿。那时医疗条件差,交通也不方便,当金一彪被送到军区总医院时,伤口已经感染腐烂,只好锯掉已生小蛆的伤腿,以保全生命。</p><p class="ql-block"> 1955年秋天,他人还住在医院疗养,陈副政委亲自到医院给他戴上了一枚荣立一等功的军功章,和被授于一级战斗英雄的一朵大红花,夸他:小伙子处事机灵,胆子也大,是块好料!并嘱他好好养伤,以后有事可随时去找他。</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金一彪伤愈出院。时值国家困难时期,部队精简,他一个只剩一条腿的瘸子自然是被简之列。金一彪满腹的不舍,他想过去找陈副政委,希望能够继续留在部队,那怕喂喂猪也行。然而陈副政委已经调走了。他也想过去找邓政委说个情,他相信邓政委一定会帮他,然而,他知道邓政委很忙,就沒敢去打扰他。</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1956年10月,金一彪怀揣一本红彤彤一级战斗英雄荣誉证,三枚金灿灿的军功章,甩着一条空裤管,回到了朝思梦想的老家。</p> <p class="ql-block"> 金一彪的返里是荣光的。当他乘坐的小汽轮缓缓靠近码头时,南源乡的乡长徐运泽和人武部长张觉民率领全乡各村的干部数百人手执鲜花早已迎候在码头,热烈欢迎英雄载誉归来。中午乡政府在大会堂为英雄设宴洗尘,乡长徐运泽给他敬酒时曾朗声许诺:乡里一定会按照上级指示,安排好英雄今后的工作。饭后,人武部长张觉民亲自送他回到了阔别七年的家。</p><p class="ql-block"> 然而,当金一彪柱着拐杖踏进那间即熟悉又陌生的老屋时,眼前的一切,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景象。</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早年丧母,离家时家中只有年过五旬的父亲金水良和刚结婚不到半年的妻子史竹莲。金一彪临走的那天晚上,金兆龙前来送别,金一彪曾再三拜托好友金兆龙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妻子史竹莲和父亲金水良。金兆龙拍着胸脯说:水叔就是我的亲叔,弟妹(金一彪小金兆龙两个月)就是我的亲妹,你只管放心去吧!</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离家的第二年,父亲金水良一病不起,不到两个月就撒手人寰走了,家里只剩下了史竹莲一个人。在处置老人家的丧事中,金兆龙和弟弟金亚龙俩兄弟,筑坟扶棺,跑前照后,沒少帮忙。由此,史竹莲的心里非常感谢他们。</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史竹莲虽说不是寡妇,但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少妇,男人又长期不在家,难免就会有人惦记。更何况史竹莲人长得出挑,樱桃口,鸭蛋脸,白晰的皮肤,匀称的腰姿,尤其是那对丰满的胸脯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炫迷了多少光棍汉的双眼,扎伤了多少长舌妇的自尊心?为此,村里的光棍汉和长舌妇们经常拿她嚼舌头。其中被嚼的最多的就是贫协主任金兆龙。</p><p class="ql-block"> 理由有三:</p><p class="ql-block"> 一、自金一彪走后,金兆龙去史竹莲家最勤,隔三差五,不仅嘘寒问暖,还利用职权安排史竹莲在村里新办的幼儿园当了老师,甚至连菜地新长了几个辣椒金兆龙都会先拿去给她尝鲜。</p><p class="ql-block"> 其二、金兆龙老婆长得丑,柿饼脸,肥猪腰,一年到头无笑脸,金兆龙本就不喜欢。 </p><p class="ql-block"> 其三、金兆龙这几年风头正劲,红得发紫,据说,马上就要当上村支书了。史竹莲结婚不到三个月金一彪就走了,浅尝云雨之欢,长时间未沾雨露的史竹莲,难免会春情难耐。</p><p class="ql-block"> 然而,嚼归嚼,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会当着金兆龙的面自讨没趣。</p> <p class="ql-block"> 其实,村人的闲话,也绝非空穴来风。金一彪回家的当天晚上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p><p class="ql-block"> 人们常说:久别胜新婚。然而,金一彪明显感觉到妻子史竹莲完全没了昔日的缠绵和温情,整个晚上神情恍惚,哭哭啼啼。问她,她说没事!开始金一彪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失去一条腿而伤心,一再安慰她:政府会安排好他的工作的,现在科学发达了,以后他还可装个假肢和正常人一样能走路。然而,史竹莲对他说的话似乎并不感兴趣。</p><p class="ql-block"> 对此,金一彪满腹狐疑。第二天,史竹莲去幼儿园上班了,金一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发呆,他想去问问好友金兆龙,但这毕竟是夫妻间的私事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开口。</p><p class="ql-block"> 就在此时,金兆龙提着一条鱼和两瓶自吊的大麦烧走了进来。金一彪连声道谢,举起拐杖示意老友把鱼放到灶间,然后才让金兆龙自己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十几年的老友,数年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然而,金一彪心中有事搁不住,寒喧过后,还是单力直入,向金兆龙打听起史竹莲这些年的情况。谁知金一彪话刚出口,原本甚是融洽的氛围立马冷了场。一向说话不打嗝,口才不错的金兆龙支支唔唔,半天沒个准音,口中“嗯……嗯……好……好……,是……是”了几遍,然后说村里还有事,就起身告辞了。</p><p class="ql-block"> 金兆龙的爱昧态度更加重了金一彪心中的疑虑。他断定史竹莲一定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午,金一彪去给父亲上个坟,刚好隔壁堂兄金一苟来看他。金一苟看堂弟腿脚不方便就陪他一块去了坟上。</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是父亲金水良既当爹又当妈一手带大的。解放前,金水良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却也家境殷实,屋宽院大,还当过两年保长,重新娶个老婆,本不是什么难事,但他生怕续弦后后娘与儿子的关系难处理,就一直未再婚,廿余年来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很深。金水良去世时,金一彪正在四川剿匪,一个月后还是金兆龙写信告诉他才知道家父已去世。由此,那天金一彪跪在父亲金水良坟前嚎啕大哭,哭到伤心处,让站在一旁边的金一苟也掉了眼泪。</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哭完后坐在父亲坟前,往事像电影般一幕幕展现在他的眼前。突然他的脑际又浮现出了金兆龙的身影。于是,他就和堂兄金一苟聊到了金兆龙。</p><p class="ql-block"> 金一苟不是金一彪的亲堂兄,其间已隔了一代,三十多岁了,光棍一条,平日里偷鸡摸狗,爬窗户偷看女人洗澡等糟事沒少做。这天,他把村里光棍们的闲聊和在墙角听到的女人们的嚼舌头,添油加醋地一股脑儿在金一彪面前学了一遍,金一彪听完堂兄绘声绘色的描述,差点没背过气去。</p><p class="ql-block"> 这天晚上,金一彪把金兆龙叫到村后的水库边,二活沒说,一拐劈去让金兆龙的脑袋开了瓢。“你这个畜生”!“我让你照顾我父亲和竹莲,你是怎样照顾的”?“你说”!然而,金兆龙除了承认自己确实对不起他之外,任金一彪怎样打问,既不还手,也不解释,还矢口否认与史竹莲的奸情,这让本已怒不可遏的金一彪怒上加恼。可是,你打归打,骂归骂,他金兆龙死猪不怕开水烫,咬定嘴唇就是不开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自从金兆龙的脑袋开了瓢,村里人十有八九都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然而史竹莲任由金一彪百般追问始终缄口不吐一词,夫妻到了这份地步,分手已成定局,但谁也不先张口。 </p><p class="ql-block"> 史竹莲是威安镇上史本堂的独生女,史本堂和金一彪的父亲金水良是姨表远亲。解放前,史本堂在镇上开了片杂货店,金水良到镇上办事或金一彪在镇上读中学时经常到她们家去玩耍宿夜。解放后,国家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实行公私合营,他本人在镇上新成立的县供销合作社当了一名职工。史竹莲从小乖巧,人又长得漂亮,父母宠爱有加,小学毕业后即在家里帮助父亲打理小店。解放前夕,社会混乱不堪,威安镇上经常有土匪出没,他们杀人放火,抢劫财物,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因此,史本堂生怕女儿出事,就一直把女儿留在身边。1948年冬,十九岁的史竹莲和二十一岁的金一彪经双方家长撮合结了婚,婚后三个月金一彪报考军校毕业后去了四川。</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回忆往昔,无法面对今日的现实。他恨金兆龙恩将仇报,也怨史竹莲水性扬花。僵持半个月后,一天夜里,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咱们明天去乡政府离婚吧”?让金一彪再次感到惊愕的是,史竹莲的反应几乎淡定到冷漠。显然,她心里早已做好了离婚的准备。“去吧。我什么都不要,办完手续立马回娘家”。</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浤川村支书金兆龙被打,头上开了瓢,剿匪英雄金一彪返乡,不到一个月离婚。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就像长了肢膀迅即传遍了整个南源乡。</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金兆龙被叫到了乡政府,乡长徐运泽额头青筋暴起,拍着桌子像训贼一样训了他半个多小时:“你金兆龙真正是让我失望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金兆龙却睡了朋友妻!——史竹莲漂亮你见了心痒熬不住是吗?他是金一彪的老婆,是现役军人,是战斗英雄的老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看你这村支书是不想当了,——好……好……我今天成全你,明天就把你撤了,你去搞你的史竹莲张竹莲李竹莲好了!你就是把裤裆下那东西搞烂了也不关我余运泽的事!”余运泽恨铁不成钢,怒气冲天。</p><p class="ql-block"> 金兆龙趴在办公桌上,把头埋进双臂间,任徐运泽训骂,一声不响。直至看看徐运泽骂累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才抬头可怜兮兮地说了句:“徐乡长,我对不起你的关心和培养,你处分我吧”。</p><p class="ql-block"> 其实,骂归骂,金兆龙心里知道:他是徐运泽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徐运泽非迫不得已是不会难为他的。</p><p class="ql-block"> 然而,隔墙有耳,就在徐运泽痛骂金兆龙的时候,有人就在隔壁,心里比金兆龙更加紧张,他就是金兆龙的亲弟弟金亚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简历显示:金亚龙,男,1931年9月出生,新安县威安区南源乡浤川村人,简师文化,中共预备党员,现任新安县威安区南源乡乡政府文书兼办公室主任。</p><p class="ql-block"> 金兆龙早年丧父,弟弟金亚龙比他小四岁。其父去世时金兆龙正在姜村读高小,弟弟金亚龙还刚上小学二年级。其父去世后本就穷的叮当响的家庭再也供不起兄弟俩的学费,于是,懂事的金兆龙把机会让给了弟弟金亚龙。</p><p class="ql-block"> 可是,弟弟金亚龙本就不是读书的料,等到他好不容易念完高小时,全国已解放。以前的农村向有父亲去世,长子为父的习俗,金兆龙对这个弟弟也确实是像手足一样爱护着他。1950年,金兆龙又把弟弟金亚龙送到新安县城的简易师范读书,一年后毕业,安排进村里新办的小学当了老师。前年又在乡长徐运泽的帮助下,在乡政府当了文书,今年上半年兼任办公室主任,最近,徐运泽还亲自介绍他入了党,现正在预备期。眼下哥哥金兆龙出了事,弟弟金亚龙急得像只困兽在办公室里团团转。</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事件的结果正与金兆龙所预料,徐运泽以“查无实据”为由,再次拉了他一把。三个月后,被暂时停职的金兆龙官复原职,重新执掌了浤川村党支部的大印。而金亚龙也结束了预备期成了一名正式的中共党员,等待他的是更加辉煌的亨通大运。而作为这个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p><p class="ql-block"> 自从打了金兆龙后,金一彪的家里冷清了不了。金兆龙不来了,史竹莲离婚后的第二天就回了娘家,连一向游手好闲经常上门蹭饭吃的二混子堂兄也沒有再露过脸,家里除了一只史竹莲留下的黑中有白的小花猫经常趴在他的拐杖边外,再无其他活物。起初,金一彪看到这只猫就生气,几次把它扔到村脚的祠堂边,但它还是回来了。后来,金一彪看到这猫似乎还通人性、有情义,不像史竹莲金兆龙那么无情无义,也就留下了。</p><p class="ql-block"> 金兆龙破坏军婚,如今毫发无损又当了村里的支部书记,金一彪想不通,他要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金兆龙的问题,可他反映什么?金一彪几次提笔想给上级部门写信,但每次又都把申诉信扔进了灶膛。他没有证据,这申诉信没办法写。</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无法状告金兆龙,几天后,却收到新安县公安局寄给他的一封带有传票性质的调查函。</p><p class="ql-block"> 那天,金一彪看了这封信函,差点没气晕过去。信是由乡人武部部长张觉民带了两个人武干部亲自送上门的。信上说:有人举报他在1948年曾加入过国民党,并任威安区分部执行委员。要他即日带上一级战斗英雄荣誉证书去县公安局配合调查。晴天霹雳,屋漏偏逢连夜雨。时值全国性的“肃反运动”,金一彪预感到自己巳陷入了一个难以自拔的泥潭。</p><p class="ql-block"> 到了县安局金一彪才知道自己已被拘押,昔日的英雄,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拘押他的直接依据是一张1949年解放时南源乡政府遗留下的一本花名册,上面明明白白清楚的写着:“金一彪,男,21岁,初中文化,1948年6月加入国民党”。在最后的备注栏中还注有一行小字:“1949年1月任威安区分部执行委员”。金一彪把这张表看了不下二十遍。开始他以为这是在做梦,但看着看着他从这张表的字缝间看到了一张邪恶的脸正朝着他露出得意的狞笑。他沒有写过参加国民党的申请书,也没有人要他参加过什么国民党,更不知道自己还任过那个什么国民党威安区分部执委。他据理力争,向审讯他的公安科长反复声明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纯粹是诬陷。然而,白纸黑字就摆在眼前?谁来相信你一个伪装积极,隐瞒历史,混进党内企图破坏颠覆党和国家新生政权的反动党团骨干分子?</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多月的审讯中,金一彪多次遭到非人的逼供和拷打,但他坚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相信政府一定能够还给他一个清白。但否认不等于清白,申诉不等于证据。三个月后,金一彪被开除了中国共产党党籍,没收了一级战斗英雄荣誉证书,停发了残废军人每月八元钱的生活补助金,遣返当地监督改造。</p><p class="ql-block"> 也许因为金一彪是一级战斗英雄的原故,抑或是另有隐情,按当时的政策,国民党区分部执委即反动党团骨干分子,会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然而,金一彪却没有。</p> <p class="ql-block"> 寒冬腊月,旷野之中,满目凋敝,北风裹着雪花吹皱了新安之水。1957年正月初六,在监中过完大年的金一彪被释放回到了浤川村,那只曾经被他抛弃三次,在外流浪了九十多天的小花猫,在村脚的祠堂门口迎接了他。那天,他把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紧紧地搂在怀里,心潮起伏,欲哭无泪。而小花猫那双金黄色的大眼里也蓄滿了泪水,一个劲咪咪地叫着,像是欢迎他回家,更像是在为他的冤屈鸣不平。此时此刻,金一彪想:世事无常,但有些人,还真是不如畜生!</p><p class="ql-block"> 随后,金一彪被安排在村里的养猪场监督劳动。因腿脚不方便,后来金一彪干脆就把铺盖一卷,与母猪为伍,睡到了猪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1949年后,金兆龙时来运转,春风四季。好事、喜事,开心事,接二连三追着他的屁股转。他爹给他的名字取得好,使他成了浤川村一条真正的金龙。这些年,他不仅独掌浤川大印,去年又拆掉老屋盖了几间村里最漂亮的用水门汀磨砂的三层楼大瓦房;弟弟金亚龙虽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好歹现在也是个乡干部,据徐运泽说马上就要提任副乡长了。</p><p class="ql-block"> 他永远忘不了,就在上个月,县里召开四级干部大会,他被评为县劳模,县长刘敬贤亲自给他戴上大红花。会议的第二天,刘县长作了当前的形势和任务的动员报告,号召全县干部响应党的号召,对当前的农村政策和身边的干部提意见,而且每个人都要提,这是向党交心。刘书记要求大家按照中央“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原则,发扬民主精神,不打棍子,不扣帽子,放下思想包袱,绝不打击报复,帮助政府纠正这几年工作中的失误。并一再強调谁不开口,谁就是怀疑政府的诚意,一个不关心国家的大事,只看到自己眼前的小利益,这样的干部是要被淘汰的。金兆龙听得热血沸腾,他心里确实有话要说。</p><p class="ql-block"> 然而,动员会议开了两天,很少有人开口,有的虽表了态,但多是些无关痛痒,隔靴搔痒,不着边际的话。第三天,看看会议陷入僵局,刘县长点名让劳模金兆龙上台讲话。其实,金兆龙这两天早已准备好发言稿,只等合适的时间才一显身手。这天,金兆龙在会议上侃侃而谈,充分发挥了他的口才和水平。他主要谈了两点看法:第一,他认为当前政府应该大力培养年轻而有文化的农村干部,以适应和保证高级社向人民公社的顺利过渡。第二,眼下城里工人生活水平提高很快,而农村农民生活虽有提高,相对而言要慢许多,工农差距越来越大,农村的年青人都想往城里跑,吃公家饭,这对农村的发展影响很大。这天,县长刘敬贤听完他的发言,大加赞赏,伸出大拇指夸他有文化,思想深刻,看问题精准,是难得的好苗子。第二天《新安日报》以“一位劳模的心声”为题,报道了他的发言。</p><p class="ql-block"> 会议结束后,金兆龙回到乡里,乡长徐运泽留他晚上一起吃饭。席间徐运泽称自己沒看走眼,夸金兆龙的发言切中时弊,有水平,为南源乡,南源人民争了光,将来前途未可限量。三杯酒下肚,金兆龙迷迷糊糊地似乎看到金龙腾云,自己的屁股已经坐在了徐运泽的位置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应该说,金兆龙是有能力的。他有文化,能写会道;他手脚勤块,能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他会想事、且不张扬,遇事能忍,面对各种矛盾他拿捏得非常到位。然而,这一次,金兆龙马失前蹄,差点翻了船。</p><p class="ql-block"> 1957年秋,“反右运动”在全国铺开,金兆龙年初在四级干部会议上的发言被抓了反面典型。</p><p class="ql-block"> 10.20.《新安日报》再次发文,摘登了他的发言,还加了编者按,说他的发言是资产阶级“升官发财”、“激化工农矛盾”思想在党内的具体体现,是一个农村基层干部打着民主旗号,伸手向政府要官的典型表现。</p><p class="ql-block"> 这篇报道,金兆龙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偷看了十八遍,苦苦想了大半天。他怎么也看不懂,想不通!于是,当天夜里就去找乡长徐运泽了解情况。</p><p class="ql-block"> 徐运泽老家山东,是南下干部,文化不高性格直率,他说他也想不通,让金兆龙再等等,看县里有什么具体指示再说。金兆龙心急如火燎,哪里等得了?就在那天晚上,金兆龙在徐运泽的房间里连怨带诉,说出了至今流传甚广的经典:不是他们要我说的吗?不是他们说要百鸟争鸣,百花齐放的吗?就算我说错了话,“既然是百鸟争鸣,那乌鸦叫也是鸣,癞痢花开,也是花呀”?怎么现在又说我是思想右倾,伸手要官了呢?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让基层干部怎么做工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浤川村的养猪场是金兆龙响应上级“猪多肥多,肥多粮多”的号召一手建立起来的,就在村头的水库边,离村约半里地。其时,养猪场包括金一彪在内共五位饲养员,养着近百头猪仔和三头母猪婆。负责人金有美为人忠厚,五十多岁了,耳朵有点背。其他三位一位名叫金文东,双目失聪。前年金兆龙带领村里修水库,金文东放爆时炸坏了眼睛,如今只剩右眼尚有几分光。另一位女的天生哑吧,说话伊伊呀呀,开不了口,是金文东的老婆。还有一位是村里的五包户,人称天水哥,大号叫啥谁也不清楚,脑子一盆浆糊,是村里的二傻子。</p><p class="ql-block"> 就这么一个组合,后来有村人给编了笑话:说是有一天,瞎子金文东看到老母猪跑了,她的哑巴老婆大声喊:母猪跑了,聋子金有美听到喊声,忙催瘸子金一彪: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追呀!母猪找到后,二傻天水哥伸出大拇指说:这是集体的智慧,无坚不摧。</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在猪场的主要任务是剁猪草。他喜欢看报纸,而猪场的负责人金有美读过几年私塾,也喜欢看报纸。于是,每天早上金有美带着二傻到大队部去领猪饲料时,总顺带着从大队部拿些近期的旧报纸回猪场,这让金一彪颇感欣慰。</p><p class="ql-block"> 一天,金一彪剁完猪草,揉了揉发麻的伤腿,靠在墙跟拿过一张金有美刚从村里带来的《浙江日报》,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报上登的无非是些“大干快上”的陈词滥调,于是他扔了,又随手拿过一张《新安日报》读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跳进他眼里的一行头版头条加大加粗黑字却差点没让他喊出声来。“新安县县长刘敬贤自绝于人民,畏罪跳楼自杀”。</p><p class="ql-block"> 关于金兆龙年初在四级干部会议上的发言,金一彪早从《新安日报》上看到过。他还听说刘敬贤很赏识金兆龙,而徐运泽和金兆龙又是铁哥们,如今刘敬贤出事了,徐运泽又会怎样?他金兆龙会受到牵连吗?金一彪浮想联翩,心想,金兆龙这条老泥鳅,咎由自取,这一回恐怕是真的难逃罗网了!</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虽内心痛恨金兆龙,但对金兆龙在四级干部会议上的发言还是基本认可的。由此,金一彪此时此刻的心理可谓喜忧参半。一方面他为金兆龙的即将倒霉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他又为政府政策的出尔反尔,和全国性的“反右风”而忧心忡忡。</p> <p class="ql-block"> 然而,金一彪还是低估了金兆龙的神通和气运。</p><p class="ql-block"> 自从刘敬贤被解除县长职务隔离审查后,《新安日报》公开点名批判了金兆龙,并被处以停职处分。乡长徐运泽也做了检查。然而三个月后,金兆龙再次咸鱼翻身,重新被任命为浤川村支部书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 原来刘敬贤跳楼自杀后,上级从外地新派来的县长不仅也是南下干部,而且还是徐运泽当年的老上司,淮海战役中作为一连连长的余运泽还救过老团长的命。由是,新县长莅位后经过一番甄别,认为金兆龙根红苗正,又是县里的劳模,这些年带领村民筑水库、修水渠、建养猪场,成绩有目共睹。至于其所犯的错误,那是在别有用心的反革命右派分子刘敬贤的唆使欺骗下,一时的口误。几个月来经过组织的帮助教育,其本人巳认识到错误,组织上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同意他恢复工作,继续担任浤川村的党支部书记,带领村民向伟大的人民公社迈进。</p><p class="ql-block"> 1958年10月,南源人民公社正式成立,徐运泽党政一肩挑任南源公社社长兼党委书记,金兆龙任浤川大队大队长兼大队党支部书记。金兆龙的弟弟金亚龙任南源公社副社长同时兼任共青团南源公社书记。据说,金亚龙在接到任命的当天晚上,跪在徐运泽面前涕泗滂沱:你徐书记恩同再造,你就是咱兄弟俩的再生父母。——尽管徐运泽比他哥金兆龙还小一岁。</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金亚龙调任宋源公社党委副书记。</p> <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自从来到养猪场,金一彪吃住都与母猪有缘。烧饭和母猪是同一只锅,养猪场就这么一张灶,每顿饭都是先烧母猪食,喂完母猪然后金一彪再刷一下锅烧自己的饭。而金一彪睡觉就在母猪栏隔壁。因母猪婆是猪场的生命线,是猪场的重点养护对象,发情、配种、怀孕、生仔,必须随时注意观察。以前,他住的这个位置是猪场的负责人金有美为照看母猪生仔而搭的临时观察台。金有美家有老婆孩子平时不住养猪场,只有在母猪将临产或生病时才在这里住,金一彪来了后他就把这个位置让了出来。一来解决了金一彪睡觉的地方,二来也可以让金一彪替他观察母猪的发情期。</p><p class="ql-block"> 1960年,天灾加人祸。全国性的自然灾害,到了最严重的时期,浤川大队隔三差五有人饿死,全村得了黄胖病(营养不良性浮肿)的人已超三分之一。人都饿死了,更何况是猪?浤川大队养猪场的生猪存栏量急剧下降,猪场负责人金有美心急如焚,意识到这猪场可能是要关张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有人却每天都在“放卫星”。一天下午,平素很少说话的金有美拿过一张《人民日报》用食指点了点用特大字体加粗的头版头条,然后摇了摇头,苦笑着对金一彪说:我五十多了,咱们这边的稻田,我见过最高的亩产也就六七百斤,你看,他们河南亩产都超万斤了,你信吗?见金一彪不说话,向来慈眉寡言的金有美,那天却一反常态,在猪圈里转着圈子,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义愤填膺:作孽啊!小孩坐在稻穗上都不会掉下去,这稻杆难道比我们的包芦杆还粗?——你看看昨天报上登的,一个老汉坐在比房子还高的谷堆上,手里拿着竿烟枪,正叼着太阳取火,下面配着一首打油诗:“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扯块白云擦把汗,叼着太阳吸袋烟”。——粮食多得都沒地方放了!可咱们这,人饿死了,母猪都不发情了!金有美满腹忧怨,自说自话,声震屋瓦……。</p><p class="ql-block"> 是的,一个连母猪都不发情的时代,是令人不堪的。金有美曾坦言,他已经两年未和老婆做过那种事了。后来有人统计,1959年至1961年是全国解放后生育率最低的年份。 </p><p class="ql-block"> 然而,在金一彪看来,比猪不发情,人不生育更为不堪的事却正在路上。</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浤川村养猪场的旁边有一座庙,村人俗称佛殿。解放后政府号召破除迷信思想,庙里的菩萨早已被搬走,只剩下两间破屋供路人歇脚避雨之用。有时养猪场的柴草等也会暂时堆放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1961年冬,蒋介石利用大陆“三年困难时期”的暂时困难,在美国主子的扶持下,叫嚣要反攻大陆。就在这个时候,一天,有人发现,在佛殿的侧门内侧上方,写着条反动标语:“蒋委员长是中华民族的大救星”。于是,立马报了警。</p><p class="ql-block"> 经公安机关察勘,初步断定:</p><p class="ql-block"> 1、标语是有人在殿里烤火时,用剩下的木炭写的行楷繁体字。</p><p class="ql-block"> 2、估计写这副反动标语的人对新生的社会主义社会有刻骨仇恨。</p><p class="ql-block"> 3、罪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p><p class="ql-block"> 4、此人练过书法,文化程度较高。</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几乎是为金一彪量身定制。第二天公安机关就锁定目标,扣押了金一彪。</p><p class="ql-block"> 那天,当公安人员来到猪场时,金一彪正在给一头得了肺炎的嫩母猪打针。这几年,金一彪自学了兽医,场里的猪仔得了病全靠他治疗。</p><p class="ql-block"> “你是金一彪”?</p><p class="ql-block"> “是的,怎么了,有事”?金一彪专心扎针,头也没抬。</p><p class="ql-block"> 公安人员亮出手铐:“金一彪,你被捕了,跟我们走”!</p><p class="ql-block"> “为啥?等我打完针再走”。</p><p class="ql-block"> “为啥?去了你就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金一彪对手铐似乎已经习惯,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并不慌张,只是预感到自己可能又踩中那堆狗屎了。打完针,金一彪向站在一旁被手铐惊呆的金有美嘱托道:“请帮忙照看一下我的猫”,然后就伸出双手,配合公安给他戴上手铐。沒想到就在金一彪刚转身要走这一瞬间,那只一直蹲在脚边的小花猫突然跳上公安的手臂,昂首挺胸,双眼逼视着公安,口里咪……咪……地叫个不停,像是在警告公安人员:“你们不能随便抓人……你们抓错人了……”! (上集完)全文待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注1:本小说纯属虚构,务请读者勿对号入座。</p><p class="ql-block"> 注2:图片寄自网络与文意无直接的关联。</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