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故乡往事：梅江河带我回家（1967年）

思语革言

我母亲和她的姐姐及几个兄弟都生活在郑州，逢年过节大家都要聚一聚，彼此关心、相互问候。杯觥交错间，常常聊家乡、忆童年。

其中一次，二舅讲起他年轻时沿着河流找到家的故事，非常打动我。特别是二舅拄着树枝往家奔的场景，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

感动之余我也很纳闷，二舅他干嘛去了？怎么会跑得离家那么远？

近日，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私信了二舅，这才揭开了那段发生在“文革”期间的一段往事。

那是1967年的9月，阿公阿婆（即我的外公外婆，当时在郑州已经居住了十年）为了躲避动乱，请了病假，全家暂回老家梅县居住，只留下二舅在郑州上学。

当时的红卫兵搞串联、闹革命，很厉害，他们到各地坐火车都不要钱，只要上了火车，就可以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革命的热情，使得二舅和其他同学扒上了南下的火车。

到了广州，二舅除了去中山大学进行革命活动，还顺道看望了广州的亲戚可升堂哥。在准备回郑州的前一晚，可升哥劝二舅：既然已经到了广州，何不回老家梅县看一看，毕竟离开已经十年了。

二舅十岁时离开梅县，他对那里的印象，主要来自我阿公的描述。

阿公对老家的感情非常深厚，经常给孩子们讲起老家门前的潺潺小溪、青青稻禾、袅袅炊烟、青山绿水。他对老家的这份热爱深深地影响着孩子们，对老家的眷恋之情也深深地感染着孩子们。

而当时的郑州，生活条件还很落后，空气干燥，绿化不好，也没有像样的建筑，这更让二舅他们对老家的山山水水心生向往。他们渴望有朝一日能回到久别的故乡，去闻一闻家乡土地的清新气息，去听一听枕边小河流淌的美妙声音。

这次机会终于来了，二舅决定前往。

扒火车不要钱，可是回老家坐长途车还是要钱的。在可升哥的帮助下，二舅买到了回梅县的车票。另外，他把可升哥给的十元钱，让给返回郑州的同学用，自己带着零钱，登上了回老家的长途车。

一路上望着绿树成荫的街道、郁郁葱葱的远山、清澈见底的河水，二舅的心情格外舒畅。

一切看似那么美好。

中途停车，二舅留够下一次转车的钱，美美地吃了一顿饭。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母，特意跑到河里洗了洗澡，准备以干净的面貌出现在父母面前。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一天的路程却变成了两天。大概下午6点钟的样子，车在灯塔镇停了下来，第二天才继续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二舅的用钱部署，因为此时需要找旅馆住，住一晚0.70元。他数了数口袋里的钱，加起来仅有0.69元，而这钱还是留着转车用的。

为了保住它，二舅决定不住旅馆，到汽车站睡一晚。

可是不巧，晚上十点左右，车站清场。值班人员发现了卷缩在长椅上的二舅，立即对他盘问，并检查了车票、学生证、介绍信等，最终确定此人不是流窜犯。

但车站仍然不能逗留。

工作人员还不错，给了二舅0.05元，算是解决了住宿问题。

第二天车继续前行。中午1点车终于到了梅县。按计划，接下来再买0.45元的车票就可以到家了。

而此时的二舅，身上只剩0.04元。不但回家的票买不了，饭都已经连着三顿没吃了。

怎么办？最初的开心变得伤感起来。二舅说他后悔不该吃那么一顿大餐（虽然是一碗米+一份菜），但如果知道是这样的行程安排，他宁愿吃酱油拌饭。他说他应该冗余更多的费用，而不是刚刚好。

可谁在年轻时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囧境呢？连列宁都说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可以原谅。” 人们不都是从年轻时所犯的错误中汲取经验教训，慢慢长大渐渐成熟的么。

顾不上想太多，继续往家奔才是硬道理。

此时的二舅饥肠辘辘，但他坚信，到家就好了、到家就什么都解决了。

想到家，二舅为之一振，他忽然记起小时候老家有人是坐船出行。照此推断，家的附近应该有河，那么找到河，沿着河就能找到家。

想到这里，二舅兴奋起来，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动身找河。

终于，向居住在附近的老乡打听后，他找到了那条通往老家的河——梅江。

如今的梅江桥（图片来自网络）

梅江，又叫梅江河，它水域宽广，滋润着周边万亩农田，养育着这方水土的客家儿女。

它的四周群山环绕、树木茂盛，林间时而会有动物出没，为了安全起见，二舅撅了一根树枝用以防身。又把仅剩的4分钱买了几颗糖充饥，毕竟已经三顿没吃饭了。

一切准备停当，二舅重抖精神，拄着树枝，沿着梅江河，向着家的方向，大踏步前进了。

如今的惠东桥，由华侨出资重新修建。

行走了大约4、5个小时，傍晚时分，二舅终于来到老家门前的惠东桥。

据二舅后来回忆，当时看到惠东桥时，并没有那么激动。

因为印象中惠东桥很宽很大，跑过去就是自己的家。而面前的桥面窄了好多，桥下的河水也没有那么潺潺，连惠东桥对面的家——望平楼，也没有印象里那么高大威武，看上去好似低矮了许多。

也许以前人太小吧，二舅心里想，现在离家的孩子长大啦，回来啦。

顾不上感慨，二舅拄着快劈了叉的树枝，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地到了家门口。

还没来得及平复激动的心情，出来一个人，指着远处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二舅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后来才知道，出来的这个人是他的二伯母，把眼前这个大个子当成了下午路过此地讨水喝的一帮打猎人。她没有认出，这就是十年前的那个二小子。

说话间，屋里的阿公阿婆，以及我的小舅、钟诚哥都跑了出来。看着面前这个手拄树杈、脚蹬塑料凉鞋、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的人，大家都惊呆了... ...

老家门前的小河，梅江河的支流。

徒步几十里，身无分文，年轻的二舅靠着智慧和勇气，沿着梅江河一步步找到家的经历，使他难忘、更让我感动。

使他难忘的是，那段回家的经历、那段青葱岁月。

而令我感动的是，他对家乡的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对家乡浓浓的思念之情、以及深深的热爱之心。

有一首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其中一句 ，“ 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每次唱到这里，二舅都会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

苏文静 2021年9月29日于郑州

讲述：陈可劲

撰文：苏文静

摄影：苏文静

编辑：杨思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