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铿锵三人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68年11月1日,清晨5点多钟,我从哈尔滨火车站的煤車上下来,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满身煤渣,从一个牆豁子钻出来,匆匆地赶回家。一进院子,只见李叔一一李广昌的父亲扶着我家门口的木栏杆上张望,我先是一楞,赶紧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李叔忙问:“看见广昌了吗?</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起扒煤車回来的,刚刚分手,他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李叔不再多说,匆匆回家去了。 事后母亲跟我说,“你们去哪儿了?李叔昨晚来一次了,今天早上又来了,不肯进屋就在走廊上等你们。”</p><p class="ql-block"> 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有一档谈话节目《铿锵三人行》,由才子曹景行策划,名嘴窦文涛主持,该节目对重要新闻事件和社会热点问题进行分析,他们褒贬时政,预测国际风云,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所说的《铿锵三人行》不是谈话,也不是节目,而是徐文君、李广昌和我,我们三个人的一次历险记,是1968年秋天随着綠皮火车送同学们去宝泉岭下乡当知青,返程途中的一段经历,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惊心动魄、历历在目。我们三个人一路上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互相搀扶、互相鼓励,惊险回家,我们的这段历险虽然算不上惊天动地,但是叙说起来也算得上铿铿锵锵,因此我说我们三人的历险记是《铿锵三人行》。</p><p class="ql-block"> 1968年下半年,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自此,中国知青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运动来之迅猛,发展之迅速,让我们措手不及,没来得及互相打招呼,沒来得及询问,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同学们就一批一批的都下乡走了,走向四方,走向了遥远,走向“农村广阔天地”。</p><p class="ql-block"> 我们同窗苦读三年,“文革”中我们都逍遥了,又在一起玩耍了两年,说分手就分手了,谁也没有想到同学们这次离别一别就是5年、10年,甚至如贾玉洁等几位同学至今将近60年了,众人寻他千百遍至今未曾谋得一面。</p><p class="ql-block"> 10月31日是第二批去萝北宝泉岭农场同学出发的日子,这一批下乡的同学最多。记得这一批有张大忠、林振学、刘克安、夏树、崔亚文、方清云、杨滨来、荆通彬、马相尧,还有谷震的妹妹谷励随同我们同学一块赴宝泉岭。</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的,“走,还是不走!”“到哪里去?”“去干什么?”等问题萦绕在心头,举棋难定,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想和这批同学、好友告别,也许是想去宝泉岭农埸亲自看一看,探索一下自己未来的方向,寻其正解,决定去哈尔滨火车站送别这批同学。</p><p class="ql-block"> 那天哈尔滨火车站的月台上人山人海,真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锣鼓虽然敲得震天响,但觉得有些别扭,气氛也不协调。車上的人和車下的人心情是不一样的,車上的人即将离开父母、离开美丽的哈尔滨奔向远方,前途未卜,谁也不知道迎接他们的是怎样的人生;車下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是造势的,压住了哭声和离别的哀伤,也许锣鼓手们的子女、兄弟姐妹也在这班車上或是下一班車上,因此这锣鼓声听起来也是乱糟糟的。</p><p class="ql-block"> 我猛一回头,发现谷震的父亲一一谷叔叔站人群里。谷叔叔是位领导干部,当时还没有“解放”,造反派还算开恩,特批准他来送爱女谷励下乡务农,但他很谨慎,只是站在人群中,没敢向前迈出一步,只是深情地望着列車。我的眼神定格在谷叔叔的脸上和眼晴上,我的心头一颤,猛然一下子,就懂得了什么是慈父、什么是父爱,慈父、父爱的意义和内涵是什么。谷叔叔的眼神和表情,比任何小说对慈父的描写和任何戏剧、电影对慈父的表演都深刻、都逼真,父爱是无言的,父爱是埋藏在心底的,父爱如山。</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说,谷震的母亲也来送站,林振学的哥哥、杨滨来的哥哥也在送站的人群中,可能很多同学的家人也在送站的人群中。</p><p class="ql-block"> 火车快要开了,徐文君突然说:“我们上車吧,把他们送到宝泉岭,我们去看看宝泉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条件不错,我们也报名去宝泉岭。”</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真是年轻,也不考虑许多,也不管不顾,一声吆喝,我们三个就上了火車。</p><p class="ql-block"> 这批去宝泉岭的同学都是发了仿制的黄色棉軍装的,車上一色的黄棉袄。車上没有哭声,没有悲伤,气氛也很正常,就像一次普普通通的下乡劳动。</p><p class="ql-block"> 可能这时已经分配了连队,我们班的同学分别坐在不同的車廂。我们班的同学言语不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p><p class="ql-block"> 車上的同学,不管哪个年级的、哪个班级的,都很热情,中午时也忘记了在哪里蹭了一顿饭吃,反正都是同学们从家带来的美食。</p><p class="ql-block"> 几个小时的车程,人就慢慢的熟络起来,不管是哪个年级的同学都很热情,也不见外,但是就在这时我办了一件糗事。我觉得黄棉袄很好看的,有四个兜,有位女同学(只记得她是初中的)顺手就把她挂在車厢上的黄棉袄借我穿上。我穿上黄棉袄摇头晃脑地串了好几个車厢,可能是嘚瑟大劲了,乐极生悲嘛,一不小心把黄棉袄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三角口子。</p><p class="ql-block"> 没法子啊,只好硬着头皮去还人家,那位女同学更是大方得很哟,连连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这件糗事让我记忆深刻,至今让我还觉得脸红,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位女同学是哪个班级的、叫什么名字,遗憾至今。</p><p class="ql-block"> 大约下午三四点钟,火车車停在了佳木斯站,徐文君把我们找到一起,他说,“这列火车到佳木斯是终点,要換火車去鹤岗市,然后再坐2个小时汽车才能到达宝泉岭。”</p><p class="ql-block"> “我们衣服穿的少,身上也没带钱,不能再向前送了,不然我们就无法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们才知道我们的行动太唐突了,许多事情都没有考虑后果,我们没有想到宝泉岭那么大,各个连队那么分散、相距那么远,好在徐文君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返回哈尔滨,为时还不算太晚。</p><p class="ql-block"> 那时由佳木斯开往哈尔滨的客車只有一趟,要等到明天上午。这时“大串联”已经结束,没有人接待我们,这一夜我们在哪里吃饭、睡在哪里呢?</p><p class="ql-block"> 徐文君说:“货車一般都是夜间行車的,只要是满载的货車都是向南开往关内的,在哈尔滨站都会停车的,今晚我们搭货车走。”</p><p class="ql-block"> 我们看到一列长长的货車,車廂上挿的硬纸壳牌牌写着:“西直门,21:00”。徐文君说,这列車是开往北京西直门站的,晚上9点开車,我们就坐这列车走。</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白天的天气特别晴朗,温度也很高,一点也不像是10月末了。他俩的穿的特别少,只穿了球衣球裤,外罩的单衣单裤,我还好,穿了一件短棉大衣。傍晚我们在货场等車就有些冷了,徐文君又指挥我们找了一个背风向阳的矮墙,坐在那里一边晒太阳取暖,一边望着缓缓下落的夕阳,苦苦等候。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我们选了一节装满木板的货車偷偷地爬了上去,钻在木板堆里,不敢乱动,怕被人发现把我们攆下車去。</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等到了开車,我们抽出了一些木板,掏出了一个洞,又找到了几个草袋子铺上,这样我们就可以躺下了。</p><p class="ql-block"> 火车不紧不慢,吭哧吭哧地开着,天黑的不见五指,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我有些害怕了,这熬到哈尔滨要多长时间啊,我们会被冻死的……</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半夜12点吧,火車停下来了,我们一看是南岔站。我赶紧建议“我们去車尾吧,求求师傅让我们坐守車吧,不然我们会被冻坏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下了車,奔車尾而去,没想到这列车很长很长,走了半天也没到車尾。这时火車突然启动了,尾車去不了了,原来的木板車也回不去了。这时不能犹豫了,再不决断我们就会被扔在南岔站的荒郊野外。只好就近爬上了一节煤車,这节車廂下边挂着一米多长冰溜子。</p><p class="ql-block"> 这下子可就惨了,煤車脏兮兮的,可比木板車差多了,車上没有下脚的地方,更别说躺下了。</p><p class="ql-block"> 都是我的错,但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了,这时候道歉也没啥用了。我们找到了一个角落,我说:“我们就先蹲在这里吧,等下次停车再返回木板車。”</p><p class="ql-block"> 谁知道,这車一直开到哈尔滨再也没有停下来。他们俩个冻得有点瑟瑟发抖了,我说:“这样吧,我们三个趴在一起吧,不然会被冻死的,我穿了棉衣,我在上边,你们两个在下边。”李广昌就趴在了最下边,徐文君趴在了广昌身上,我裹紧了大衣、领子也翻了起来,趴在徐文君身上。谁让我起幺蛾子呢,谁让我出馊主意呢,错误应该由我担当,要是死先冻死我吧!尽管这样,我还是说:“咱们可别睡着了,会被冻死的。”</p><p class="ql-block"> 漫漫的黑夜咋这么长呢、咋这么难熬呢?实在熬不住了,慢慢的睡着了。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惊醒了,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还活着吗?”我动了一下胳膊,又动了一下腿,还好,还都能动。又摸摸小腿,感觉很好,腿也不是很凉。我又捅了捅徐文君,他哼哼了两声,我赶紧问“没事吧?”</p><p class="ql-block"> “没事,没事。”</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再捅捅广昌。”</p><p class="ql-block"> 李广昌也哼哼了两声。</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这才放下来。可能是越往南开气温越高吧,也可能是这些煤是从地下矿井里采出来的,还有一些剩余的温度,最主要的是我们三个人抱团取暖,才没有被冻死冻伤。</p><p class="ql-block">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睡意又起,迷迷糊糊的,天有些透亮了,谁知道这黎明之前的黑暗是最熬的,也是睡意最浓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熬啊,还是苦熬啊……不知啥时候过江桥了,徐文君立刻精神起来:“这是东江桥,我们快到站了。”</p><p class="ql-block"> 这火车说慢啊,真是慢得熬人,可是要说快啊,霎时间就到了哈尔滨的货站,我们爬下煤车,互相拍打衣服,抖掉身上的煤渣,从車站6号门附近的一个墙豁子钻出来,狼奔豕突,直奔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