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三月，（文:度金河/诵:郑红玉）

雾山傻根

一

回到家乡这一夜，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早上起来天气还有些冷，花儿在枝头上，不敢轻易出来，有胆子大的探了探头，呼应着，簇拥着，等了一冬的花儿们再也忍不住从枝头上钻了出来。于是一朵两朵，千朵万朵，一齐淹没在花的海。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先是玉兰花，以树的最高的姿态，挺立在枝头。接着就是梨花，洁白幽柔，温润风情。当爱花的人在郊外梨花树下徘徊留恋，欣赏着花开的惊艳时，杏花也含苞待开了。杏花花期短，开在粗虬的树干上，粉面含春，浅笑嫣然，淡淡的冷风中，有一抹不屈的迷人风姿，有文人把杏花称作北方红梅。可惜还没顾上偷得浮生半日闲，杏花凋落了，只感叹太忙了，忙得与美好擦肩而过。杏花不想与桃花争宠的，所以要赶在桃花之前凋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文人们在念念不忘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开在河岸，在庭院，在田野，虽不是成林，或就那么一两棵，倒好像是故意对田野的点缀。花是不会等人的，它是最守时守序的。每一朵花都开得一丝不差，悄无声息，花事与心事，令人柔肠百转，但一转眼花谢花飞，一地落红。这世间风物，一期一会，或让人怅然，或是怀念，生出淡淡的忧伤。

海棠花开了，花样很多，西府海棠，东洋锦海棠，日本海棠，湖北海棠，钻石海棠，木瓜海棠，红海棠，桔梗海棠，八棱海棠，不一而足。到处开满了海棠，而我最喜欢垂丝海棠，可能是它的名字太优雅了，公路两边、公园里，或是爱花人的房前屋后，都成了海棠盛世。

刚下过一场雨，公园里天气晴好，阳光温暖。适逢午后，来游玩的人并不算多，有慈祥从容的老者，和聪颖无忧的幼儿。好友牵着我的手，在花树下徘徊留影。岁月荏苒，世事磨砺，唯独不能改的是友人的真情真性。世间染尘，却不染其心，我想喜爱的不是花，是一颗期待美好的心。花朵是美好的，鸟鸣蝶飞蜂舞，也都是美的，眼中有美的人，一定是心中有爱，有爱的人，所有坎坷都能一迈而过。

大学好友早在几天前就邀约我去白羽公园，她说若是一场雨来，花落满地，错过了樱花花期，就错过了整个春天。徜徉花间小径上，心情与花一样，在这花开烂漫的季节里，静谧、安祥、富足、美好。友人说，回来住吧，家乡太美了，小城太美了，看着都让人心生醉意。是啊，家乡是诗，它总静寂中喊你回家，家乡是酒，在心中窖藏，久而弥香，而我是家乡走失的孩子，出走半生，忙碌一世，归来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

花仙子们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让四季永远充满希望。海棠这么一闹，榆叶梅就次之了，像梅却不是梅，花团锦簇，总等不到叶子发芽，一场雨过后就收了场，但美丽的花朵，凋谢了也美丽，一地的嫣红，一地的诗情。收场的还有晚樱，碧桃，这些都是近年才见的花。但真正收尾的并不是荼蘼，还有烂漫如锦的木槿，四时盛开的月季，这都是秋天以后的花事。

而眼前的初春，希望才刚刚开了个头，一切美好也接踵而至。我一直不明白，曹翁笔下的阆苑仙葩，为什么总是“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不哭得肝肠寸断不罢休。可是看花久了，心绪也会被几丝莫名的伤感沾染，大概这就叫伤春悲秋的情怀吧。

二

惊蛰一过，万物生长，这个时节，空气湿润，沉闷了一个冬天的鸟儿的嗓音也清亮软滑了许多，花间莺语，娇啭嘤呖，似从某个时空穿越而来。鸟儿到了谈情说爱的季节了，准备了一个冬日的歌谱练习，歌技大长。喜鹊干脆把窝搭建在门口的白凉树上，在叫声中暗自与麻雀百灵，一争高音。晨起之时，站在院内，看墙外的琵琶树上，一只黄鹂对着在法国梧桐上的另一只鸟儿啁啾，歌喉婉转，节律优美，加上优美的示爱动作，不一会儿另一只就飞到了同一棵树上，相互依偎。此时鸟声大作，人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一日之计在于晨啊，早起的鸟儿不仅仅是有虫吃，还有爱鸣。

枇杷树引来了多年不见的红嘴长尾喜鹊，有人说那是凤凰。春天的小城百花盛开，树林繁茂，清新的空气才引来这凤凰。坐在院内呆呆地望着它们，听着一院鸟声，看着它们从头顶上鸣叫着掠过，纵使不读书，不散步，不去看雨后海棠是否凋落，也不觉得浪掷时光，也一样陶醉。有时候还拿出手机，拍花，录景，发在朋友圈，竟收获了那么多人的艳羡。

随意走进县城的空阔之地，一泓清水从渠中流过，石在小城就算作是人工之作了。夹岸桃花蘸水开，几处油菜花地，一行杨柳，“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莺啼蜂飞蝶舞，把渠水的春意妆扮得格外迷离，真真是春意撩人啊。

站在雨里看垂丝杨柳，细雨落在柳梢下发出动听的沙沙声，柳树在河岸的马路上站成一排，似值班的哨兵扮起的护花使者。盛开的桃花、樱花和海棠间杂其间，成为点缀，其实绿并不是杨柳的专利，还有一些巨大的树，枇杷树、女贞树、木棉树，近几年从南方引进的石楠。留在树上的玉兰，白如雪，大如碗，似是人工挂上去的。

竹子早已葳蕤成墙成林，在马路对面站成四季碧翠的一道风景。有两三棵桃树，火红欲燃，好像专门应着那句“竹外桃花三两枝”的诗句。

三

早上，我又被窗外的小鸟吵醒。曾经有梦想住进深山，每天被山中的鸟儿叫醒，现在看来大可不必。鸟儿叫着，雨滴落在屋后废弃的烂桶或是砖头上，发出交响乐般的声音，但心里只惦记着老鹳河里的老鹳。

老鹳是一群似天鹅的白色鸟。每次回来都沿着河岸走一走，看看花草，看看那些叫老鹳的鸟儿，似乎不这样就没有回过家似的。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雨天，是春雨的天气，仿佛上天有意这样安排。三月的家总会有三天两头的雨，妹妹不高兴，她说，雨天太讨厌了，下得人的心情都郁郁不安了。我就说，我喜欢雨天，下雨多好啊，空气多么新鲜，雨洗过的一切都那么清新啊，心底是清净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长期以来，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把老鹳河视为我的精神故乡，我的青春最宝贵的年华都与它一起度过的。我在河的流域读过书，戏过水，也憧憬过未来。也因为这条河，我喜欢任何土地上的河流，甚至也成了我的创作灵感，对文学的痴情与沉醉，都与这条河有关。

走至河边，顺着那条开满鲜花的木质小路，原想可以好好地观鸟，看昔日的盘旋河面的老鹳。老鹳是乡亲们对生长在鹳河里一种鹳鸟的亲切称呼，就像对一个人的热爱那样。而书里记载的老鹳河叫析河，出于对鹳鸟的喜爱，就把这条析河称为老鹳河。不巧的是，我站的地方，鸟去河空，只有沙子和残留的一些水坑，偶尔有几只水鸭慢慢地在河面上觅食。我开始拼命地思念那些白色的精灵，有了鹳鸟的河才在中国的版图上有了老鹳河。这个季节，鸟儿不知去了哪里，在哪里繁衍生息？那里是不是水草丰美，适合它们的乐园？

可看不到鸟儿，我于心不甘，开车绕着河堤，过彩虹桥，仍是一片沉寂，只有桥柱上的彩色风车，在河风中不停地转动。好似在告诉我，不必心伤，小城美景处处，足以让我快乐。我把这种失落的心情告诉了好友，没想到她说，她带我去找，她也不信千年流传的老鹳，怎么会突然消逝。于是在这个雨天，我们从上游出发直到达小城的最南方河段，终于看到了老鹳白色的倩影，风从水上滑行，芦苇轻轻地摇动，老鹳用一只腿站立在那里，不时地向身边的老鹳频频回眸，梳理着被风吹乱的洁白的羽毛。有一只站立不稳，翅膀拍了几下才站稳。也有的在中间的沙土上发呆，或把头插进翅膀中休息，或游玩嬉戏。雨后初晴，河面上没有一丝云，我的心因这些精灵而兴奋，小城因了这些小可爱更加可爱。

四

车在小城外的郊区停了下来，眼前一片乡野景象，浅浅的山岗，三两棵桃树，像是画家随手点出，几片油菜花，时令菜蔬在地里已经绿意浓郁。香葱、蒜苗、芫荽、油菜、莴笋开始把四季的菜园打好铺设。两棵老柳树，白墙绿瓦，几只大白鹅显然是受了车的惊吓，昂首朝天，几声长唳，发出驱逐令。不远处又响起了汪汪犬吠，一只拴在树上的小柴狗，并不恼怒，好似与人打招呼，可能已经有大白鹅行使它的职权在先。这是真正的寻常百姓人家！平日里与先生说起日后的生活，幻想着，择一处养老之处。门前种花，绕屋有地，茅舍竹篱，种菜养花。酒家牧童杏花茶。与好友闲坐，邀清风伴明月，赏花草，看山水，安逸恬淡。今经过这样的理想中的房舍，猜想这里所住人家，素日里不知可有这般情趣？

没想到这家人很热情，热情地邀请我们坐下来喝茶。主人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身康体健，面色红润，手中端起一杯刚刚熬好的山参茶，热情地请我品尝，新鲜的丹参香甜可口。丹参的功效我是知道的，但野丹参还是头一次见，主人说山里挖到的野丹参，是药店里丹参药效的十倍，对成人心脑血管有治疗预防保健的功效，喝起来也口味回甘。

素来知晓家乡人是没有喝白开水的习惯，但茶是要喝的，茶不是贵人雅士的杯中之物。在伏牛山腹地，满山遍地皆野草，草可以入药，挖药保健几乎妇孺皆知。蒲公英、茵陈、白英、鱼腥草、山楂、茯苓、何首乌、车前草，用来当茶喝，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从我记事起家乡就有喝凉茶的习惯。每至春夏之际，小伙伴们一到周末，都会挎着竹篮上山坡，挖一些蒲公英根、茅草根、芦苇根，熬制成三根汤，春天里喝了这些可保证一年不感冒生病。那个年代我们这些仲景故里长大的孩子，几乎没吃过药铺里的药，靠的是这些野生中草药保健治病，才百毒不侵，茁壮成长，而野丹参茶说明家家户户的保健意识也随之提高。其实还不止这些，我的一位朋友家住深山，在县城工作，她喜欢用白英、蒲公英和荷叶煮粥，保健与预防，这让我大开眼界。

如今身处异地他乡的四月，处处繁花碧草，莺飞鸟啼，却依然神往家乡诗和远方的四月。那场飘香的烟雨，那条开满鲜花的路，那个老鹳争飞的河流，那片蓊郁青葱的竹林。还有那个春日的下午，山坡上那个手提蒲公英篮子的小姑娘，像开在一朵云上遥远记忆中的花。

（——End——）

【作者简介】度金河，女，河南西峡人，笔名：千度，原名：度金凯。一些文字散见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在《中国城乡金融报》《郑州日报》《安阳日报》《大理日报》《东方今报》《京九晚报》《安阳晚报》等报刊及《奔流》《中学时代》《速读》《南溪文艺》杂志等有文学作品发表。出有文集《荷影萍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