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四哥

李东川

这幅照片，不管在发型、着装、和乐器演奏方面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左一首席小提琴就是任四哥(最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任一元")。 下乡时的任四儿和一块下乡的知青合影——前排左起:王学宏、杨华昌、罗永安。后排左起:任四，周良生，黄富美。 2016年年底，我回到了阔别的珙泉镇，又见到了昔日的老朋友——左起:任四儿、吴开祥、李东川、李明远 任四哥是这些年头才叫开的。 那时在县城里，不管大人或小孩见了他都叫任四儿。 当我回到山东回顾珙县人的发音时，才发觉其中的儿化音特别重。 我们成长的那个年代，年龄上下相差十来岁的都是直呼其名。 这大约与我们那个年代所受的教育有关，我们所知道的是:在J社会只有那些地皮流氓，袍哥Qh帮核社会才会称兄道弟的。 在电影里，我们的人不管职位高低都是称同志。只有GMD反动派才以兄弟相称。 记得最清楚的一部电影《突破乌江》里GMD军官督战的一句台词:弟兄们给我冲啊，每人发5两烟土(大意)，电影中那位走路歪歪扭扭哼着小调:“我吸了二两白面呀，快活的像神仙呀”，的歪戴帽子斜穿衣的G军士兵给人印象极深。 那时不管是在课堂上，还是在电影中，GMD反动派、D主土嚎L绅的形象已深深刻划在我心中——在那部电影中李军长向张军长求救:“张军长，请看在D国的份上，赶快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的那份丑陋；在另一部电影中南扒天那份阴险凶残；还有黄士人那份欺压百姓霸占民女草菅人命的那份凶恶无情...... J社会的这些“坏人群丑”，整个的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构成了一幅曾影响我世界观形成的深刻印记。 前几年在和任四儿的交谈中，才知他父亲是1929年就加入GMD的老党员了。 在后来人们敢于说出实情的年代，当我所面对这些曾经谓之为间级敌人的人时，才慢慢抹掉了脑子里在那些年种下的恶劣形象。 GMD警察曾是我印象中无恶不作的坏人。 前几年当我回四川听老同学黄富美说他父亲曾是M国时期的警长时，那些曾经的坏人形象被彻底颠覆了。 那时我常去黄富美家玩。 印象中鞋匠黄伯伯一脸平和慈祥，记忆中好像都没听他说过几句话，补鞋、修鞋、做鞋......几乎没见他闲着过。 自从黄富美说了他父亲的身世后，我终于明白了他沉默寡言的原因。 当任四哥说到他父亲曾是1929年的GMD员时，我怎么也和自己所认识的任伯伯联系不在一块儿。 小时候我就知道任伯伯是“国营饭店”厨师。 当我提起任伯伯曾是县城赫赫有名的大厨师时，任四哥笑了。 他说:我老汉儿(川南对父亲的习惯称谓)算啥子厨师哟！他是因为GMD身份查了查没干过坏事，被放了一马，找了一个混饭吃的事干而已。 任四兄说:我老汉儿1929加入GMD后，当时的珙县县长刘治国就叫他去珙县孝儿区D分部任SJ，他没有答应。后来又叫他去洛表出任区D部SJ，他也没答应。任四兄说那时他父亲就是一门子心思想回老家。 最后刘治国让他的侄儿出任了这一职务，结果J放后他侄儿因此被判了20年徒刑。 福兮祸兮？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四哥的父亲就这一念之间竟避开了一场牢狱之灾。 任四哥提到的刘治国，我曾在《明墙根.环城马路的记忆》中提到过他。 M国二十六年时任县长的刘治国动员乡绅捐资，沿城墙外的南门——西门——北门建起宽约三米的环城马路。 并主持建了一处一直到现在还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荷花池。 任四兄说他老家是遂宁和刘治国是同乡，因这一层关系刘治国对他父亲也是一直很关照的。 记得少年时在珙县，认识的一些年龄相仿的人，因家庭成份问题，他们都处在社会的底层，日子过得很艰难。 甚至有些人不得不靠小偷小摸苦苦度日。 前些年，我回到珙县后才了解到其中一些人的身世，他们的父辈有的在M国时期有过显赫的身份，只是后来时局变化，有人的父亲被阵压了；有人的父亲成了FG命；有人的父亲被划成了D主等等不一而足，倾刻间他们便跌入了社会底层。 仼四哥的身世也当属这类情况。 在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人，那种压抑可想而知，他们中的一些人自暴自弃；一些人愤世嫉俗；当然也有些人会在夹缝中求生存，并且努力有尊严的活了下来。 记得任四哥少年时就在社会上“打烂仗”了。 所谓“打烂仗”，就相当于山东所说的“混穷”。 记得我在“珙县老城的那些铁匠们“一文中提到过1967年时，任四哥曾揽了一项开山釆石料的活儿，约上我一块干。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外出干活，并在一天挣到过12元，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任四哥把我引进了社会，给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课。 其实早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任四哥就常约着我，晚上偷偷溜进他父亲上班的国营饭店去扫荡—— 我曾在那里吃过任四哥亲手给我们做的炒鸡蛋，那是在那个生活困难时期留下的最美好最深刻的记忆，也是唯一一次光吃炒鸡蛋就吃饱了的记忆，因为在那之前和以后都没有这样吃过鸡蛋。 还有就是饭店那一大缸的白糖，我们就是用双手直接捧起来，塞到嘴里美美的吃了个够。 那时候在小县城的人都是以“机关”和“街上”来分类。 后来有朋友说:李东川，那个时候你算是和“街上”掺和得最紧的人了。 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包括任四儿在内，什么杨小毛儿，钟牛儿，李毛毛等等，直到现在那些和他们嬉戏打闹的情景还会在我眼前清晰的浮现。 下乡以后，我和任四哥见面就少多了。 后来我回到了山东，就更少见面了。 2016年年底我回到了珙县，并到了老珙县县城——珙泉镇，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任四儿。 当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时，任四哥连骂带噘地吆喝:“东川，你龟儿子回来了，快到家里来，我马上炒上两个菜，我们兄弟喝点酒”。 我二话没说就赶了过去。 喝酒间，他谈起了很多往事—— 谈起了他不到40，爱人就走了。 谈起了他开的小饭馆在短短的几年就赚到了几百万元。 同样也是在短短的几年里，因为孩子的事不仅搭进了几百万元，同时连自己的命也差点搭了进去。 不用说我也知道他的不容易，三十多岁的他，爱人去世后，就他只身一人把一儿一女拖大，没想到因孩子的原因让他把挣下的家产赔了个精光，要不是一直在身边跟随他的孙女，他真是能寻了短见。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无欲无求了。 只是这酒，他是离不开了。 自己灌醉自己，于他而言是常见的事。 他说起那一年市里二胡比赛，他喝多了，怎么上的台，怎么演奏的全记不住了，只是评选的结果出来很出乎他意外，居然获得了二等奖。 他也拉小提琴，他说他之所以拉小提琴还是受我的影响呢。 前天和王建新谈起任四儿拉小提琴，建新说:“任四的小提琴，尤其是拉舒缓的曲子，他的揉弦特别轻柔，声音美妙动听”。 王建新说:“任四画画的感觉也不错”。 他说那时他们一帮人，大约有10多个人吧，在黄富美的带领下没事就伙同一块外出写生，并因此还为自己取了一个“野生画派”的名号。 我这才知道分别多年的任四兄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呢！ 前两天任四兄给我来电话，在视频中，我看到他已有些醉眼朦胧的样。 他说到他梦到和我妹妹李建华，还有周晓莎、陈明等一块下乡宣传演出，在孝儿南广河上坐船的那些快乐的往事。 他说他永远忘不了那次宣传队的演出经历，忘不了将近半年的集体生活给他留下的美好记忆。 他还说起了有一次在巡场，碰见了我80多岁的老母亲，那时他与我母亲已10多年没见面了，他凑在了我母亲面前问:“逯孃孃，你还认识我吗？” 任四哥说他没想到我母亲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任四儿”。 当说到这里时，在视频中我看到任四哥眼里已泛出了泪花。 在电话中他还聊起我们分别后他的一些不寻常经历，其中他说起在十八九岁下乡时写的那些顺口溜: 瑟瑟寒风天地冰，心碎意冷更漂伶。人间何物心意静，漫漫长空游仙人。 仰观峰叠叠重重，溪倾泻汇入浦流，怒恨群山终断目，何日辟雾见日头。 我一听这那是顺口溜，分明就是借景抒情，直抒胸臆的好诗啊！ 写到这里一下想起了在那个年代所谓成份不好的人，实际上在他们的骨子里仍然遗存着一些优良的基因，只是他们生不逢时，正好遭遇到了那个时代。 “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在电话中他嘟囔着。 我分明听出他话语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突兀间我心中毫无来由地冒出了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诗句，不由地生发出无限感慨！ 2022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