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怀念母亲</p><p class="ql-block">——写在母亲逝世两周年之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年4月18日(农历三月廿六),母亲在疫情中经历了人生最后的疼痛,在远在他乡的医院停止了呼吸,也走完了她艰辛操劳的生命历程,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在这两年的光景里,我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母亲,想起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母亲,在里头;我,在外头。我这才意识到,这两年我想母亲的时候,甚至比她在世的时候还要多。母亲在世的时候,我很少像现在这样想念她的。我也时常想给母亲写一点文字,却每每提不起笔,不知从何写起。今年的这个春节,疫情在节前肆虐了西安,但还没有结束,我和去年一样,也没有回老家。今天又是一个夜深人静夜晚,又想起了母亲,想起她的坟墓,孤零的在村西的地里守望着她的子女她的家,而她的亲人子女,却没有一个在身边。母亲近些年卧病在床的印象渐渐模糊了,倒是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多年前母亲的形象却越来越淸晰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脑海里,瘦弱的母亲总穿着那一身洗的发白的女式蓝中山装,蓝黑色的裤子,家里的那一头犟驴,总是拽着,而母亲总是死死的拽着缰绳,可那犟驴还是将她拖着一步步的向前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印象中的母亲,就是这个样子。虽然,母亲也穿过其他衣服,但对我都印象不深;母亲在她人生的最后十年,也基本上卧病在床,但我还是印象不深。我所能记得的,就是母亲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坐在老家院子里的情景,还有就是她去世前,背上那个令人难以忘记的碗口大的伤疤。</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一辈子受苦。</p><p class="ql-block">她在年轻的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从县城下嫁到农村,没想到农村的生活更贫穷,我们家的生活更苦。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生下了弟弟,但弟弟却因为小时候发烧农村医疗条件有限落得耳聋,这对母亲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到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又因为胃病在三十一岁就离世,不几个月外婆也离世,这对才二十九岁的母亲,打击更大。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亲戚怕拖累远离了我们,母亲为了我和弟弟,一直坚守着贫困不堪的家,日夜劳累,养猪,养羊,养鸡,养牛,下地种麦,种豆,种玉米,种土豆,种棉花,种红薯,还要给我俩挣学费贴补家用,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操劳着的。一个孤单力弱的女人,拖着两个幼小的儿子,要在条件艰苦,体力劳动量大的农村生活,多么艰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和我的养父成了家,后来又生了妹妹。但养父是个实成人,又在离家很远的水泥厂工作,不仅工资低微而且经常拖欠不发,父亲又要上班,长年不在家。而我上了初中,弟弟上小学,母亲又要劳动,又要照顾年幼的妹妹,日子更艰难。后来我上高中,大学;接着妹妹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开销更大了。弟弟虽已停学跟人做泥水匠,但毕竟有缺陷,也少不了母亲操心。这样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的视力衰退的很厉害。2006年,又先后为了我和弟弟的婚事,母亲的压力更大。弟弟的婚姻失败,对弟弟的打击很大,对母亲的打击更大。母亲多方努力,想给弟弟成家,但最终无果。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母亲和我商量:娃的婚事,看来没多大指望了,咱们想办法给娃把生活条件改善一下,翻修下房子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9年,我终于读完博士,条件有些改善,就和家里商量盖房子。但钱不够,母亲为了给我节省钱,就和弟弟两人背着我拆旧房子,心力交瘁,劳累过度,终于倒下了。得了脑溢血,生命垂危。后来辗转到咸阳住院,动了很大的手术,算是救过来了。但母亲也深受煎熬。开了颅,做了穿刺,割开了喉管,在医院昏迷了几十天才慢慢醒过来,但基本上不能说话了,右侧的肢体也瘫痪了,右手只能蜷着,右腿只能搭拉着,永远动不了了。吃饭的时候,只能坐在床上,拿个小桌子放个小碗,盛点饭菜,再也上不了桌子了。母亲就这样凄凉痛苦的渡过了人生的最后十年。最后,她生命垂危,要走了,却又碰到疫情,去不了医院,很多医院也不愿接收她,最后从西安,合阳辗转到富平,在一位朋友的医院里住了十来天,每天承受巨大的痛苦,最后还是在痛苦中走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生这么痛苦,临走还受这么大的罪,实在让我想不明白。但让我觉得自己最对不起母亲的,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好好善待过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前小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爱慕虚荣,爱撒谎的坏毛病,到亲戚家,看到好的东西,也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拿回家。母亲知道了,会很生气,追问我东西从哪来的,我说不上来就编谎,但每次谎言总会被戳穿,母亲就更生气。她罚我跪在地上,拿起条帚狠狠的揍我一顿。这时候母亲下手特别重,母亲一边狠心的揍我,一边伤心的落泪,哭诉自己命苦,男人去的早,留下两个娃,一个不说话,一个不听话。母亲哭着哭着,我和弟弟也哭了。打完了,哭完了,母亲每次都会给我讲三娘教子的故事。打挨多了,我也变灵醒了。做人不能爱慕虚荣,不能谎话连篇,更不能小偷小摸。这些坏毛病,就是在母亲的抽打和哭诉里彻底改掉的。后来我和弟弟只要犯了错,都会自己跪下来,把条帚在跟前摆好,头上顶一块砖,请母亲体罚,听母亲训诫。但随着我们慢慢就长大,这种罚训越来越少,三娘教子的故事,也很少听母亲讲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前小时候,因为家境差,父亲去世早,我们也受了别人不少的奚落和白眼。特别是每年过年,就跟难关一样。为了过个年,给我和弟弟买两件过年的衣裳,可怜的母亲年前总要拉上年幼的我和弟弟,到父亲生前的单位乞求一番。冷风里,母亲常给我说秦香莲的故事。好在父亲生前单位有一位父亲的好友,顾念他们的友情和我们母子的可怜,总会想办法照顾个一二百块钱。其实母亲是个刚强、倔强的人,她常给我说,做人要有志气,要有血色,不要让人看不起。对这种讨钱的事,她内心是绝然不愿的。但拖累着两个娃,又能找谁呢?没钱的亲戚帮不上忙,有钱的亲戚,平时都躲的远远的,去了好则推脱敷衍,恶则少不了一番奚落白眼。我跟着母亲,受的推脱敷衍奚落白眼多了,也慢慢的醒事了,明白这个世间没有人可怜你,你只有看自己的难过怎么受,自己的坎坷怎么走。母亲说,你弟不会说话,你一定要好好上学,你才有出路,咱家才有盼头。我记下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生前,最操心的就是弟弟。随着慢慢长大,我上学工作离开了家,妹妹也上学工作离开了家。我们只是在放假过节的时候,回家呆上几天,象城里人到乡下渡假一样。就是呆的这几天,我也多是礼节性的给母亲问个好,道个安,“妈,我回来了。”“妈,我走了。”最多也就是给母亲留上一点钱。弟弟则因为是聋哑人,也没有上学,所以长年在家。但他也没有闲在家里,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匠人了,每天早上六七点骑车到外村去上工,每天下午六七点骑车回来休息。以前母亲没得病的时候,每天早上早早起来给他儿子做好早饭;每天下午把晚饭做好,热在锅里,静静的等她儿子回来。弟弟吃完饭,母亲就拿出小本子,把弟弟上工的时间记下来。弟弟虽不会说话,也陪母亲坐一会。有事,也会给母亲比划着说,母亲也比划着。后来母亲病了,下不了床,给弟做早晚饭的事,就由爸代劳。但母亲总是忘不了提醒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去世前,三哥去看她,觉得弟干瓦工既劳累又操心,就和母亲商量着让弟到他厂里当工人。弟在三哥厂里干了三年。今年过完春节,他又闹着要回老家重操旧业,继续干他的瓦工。没有紧要的事,我也基本上不联系他。好像他在我的生活中不存在一样。今夜在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又想起母亲生前给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妈不求啥,就求你将来把你弟照看着。可我呢?我能想像到:在今天这个冰冷的夜里,弟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空旷的老家院子的冰冷的床上睡着;而母亲,也孤孤单单一个人,在村头空旷的地里冰冷的坟墓里躺着。</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