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某一天下午,放学后的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去同学家里小玩一会儿。在他们家用来会客兼做餐厅的的房间里,我看到沙发上放着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一年是1972年,我上小学五年级。</p><p class="ql-block"> 五年级的孩子以为那是一本介绍如何炼钢炼铁的书,及至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发现,那竟然是一本小说书。我没有想到这本无意中发现的竖版、繁体字、插图版的小说,竟从此开启了我阅读长篇外国文学著作的首例。我向同学的父亲借阅这本书,作为大学教授的他欣然允诺。我将书带回家,花费了不多久的日子就全部读完了。虽然,竖版、繁体,在我那个年龄段读起来颇为费劲,但是,那种阅读的快感,接触到另一个生活层面的新奇。现在想起来,仍然回味尤新。</p> <p class="ql-block"> 保尔·柯察金,插图上的形象算得上英俊。在这之前,我已经看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等等外国影片,知道那地方人长的就是那样儿。五年级的小学生,是不会注意到这本书的时代大背景,或者是作者的生平和遭遇,她关注的,仅仅是书中人物的命运和情绪。</p> <p class="ql-block"> 我十分专注地读这本书,为其中人物的命运担忧、高兴和惋惜。经过了几十年岁月的冲刷,书中人物留在我记忆长河中的只剩下这么几个——保尔、冬妮娅、朱赫来、丽达和达雅。冬妮娅出现的情节,回想起来,现在的很多青春爱情剧中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情景,与之颇有异曲同工之感,这让我不免相信,名著的某些描写手法,仍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现代人的创作。</p> <p class="ql-block"> 当年教授借我的那本书,在他们家后来多次搬迁的过程中,早已不知所踪。而我现在的书架上,居然也没有这本书。那么。让我们借助万能的互联网,来回顾一下保尔和冬妮娅是怎么相识的。</p> <p class="ql-block"> “她从一棵弯曲的柳树上面探过身去,用手拨开柳丛的枝条,看到下面有一个晒得黝黑的男孩子。他光着脚,裤腿一直卷到大腿上,身旁放着一只盛蚯蚓的锈铁罐子。那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钓鱼,没有发觉冬妮亚在注视他。</p><p class="ql-block"> ‘这儿难道能钓着鱼吗?’</p><p class="ql-block"> 保尔生气地回头看了一眼。</p><p class="ql-block"> 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站在那里,手扶着柳树,身子探向水面。她穿着领子上有蓝条的白色水兵服和浅灰色短裙。一双带花边的短袜紧紧裹住晒黑了的匀称的小腿,脚上穿着棕色的便鞋。栗色的头发梳成一条粗大的辫子。</p><p class="ql-block"> 拿钓竿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鹅毛鱼漂点了点头,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波纹。</p><p class="ql-block"> 背后随即响起了她那焦急的声音:‘咬钩了,瞧,咬钩了……’</p><p class="ql-block"> 保尔慌了手脚,急忙拉起钓竿。钩上的蚯蚓打着转转,蹦出水面,带起一朵水花。</p><p class="ql-block"> ‘这回还能钓个屁!真是活见鬼,跑来这么个人。’保尔恼火地想。为了掩饰自己的笨拙,他把钓钩甩到更远的水里。</p><p class="ql-block"> 钓钩落在两支牛蒡的中间,这里恰恰是不应当下钓的地方,因为鱼钩可能挂到牛蒡根上。</p><p class="ql-block"> 保尔情知钓下错了地方,他头也不回,低声埋怨起背后的姑娘来:‘你瞎嚷嚷什么,把鱼都吓跑了。’</p><p class="ql-block"> 他立刻听到上面传来几句连嘲笑带挖苦的答话:‘单是您这副模样,也早就把鱼吓跑了。再说,大白天能钓着鱼吗?瞧您这个渔夫,多能干!’</p><p class="ql-block"> 保尔竭力保持礼貌,可是对方未免太过分了。他站起身来,把帽子扯到前额上——这向来是他生气的表示——尽量挑选最客气的字眼,说:‘小姐,您还是靠边呆着去,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冬妮亚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说:‘难道我妨碍您吗?’</p><p class="ql-block">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嘲笑的味道,而是一种友好与和解的口吻了。保尔本来想对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姐’发作一通,现在却被解除了武装。”</p> <p class="ql-block"> 当年的我们,无论是谁,读到这一段,都会为之心动。而冬妮娅的水手装,在我们女孩子的眼里,也是那样的美丽和灵动。奥斯特洛夫斯基对冬妮娅的浓墨重彩的描述,使我对她倍生好感,以至于保尔后来的革命伴侣丽达、温良贤淑的达雅都没能引起我过度的关注。虽然冬妮娅后来被黑化了,但我仍然坚信,在作者的心中,冬妮娅是始终占据着一席位置,不可替代。</p> <p class="ql-block"> 保尔和冬妮娅的爱情未能善终,也是当年读此书时我那小小的心灵中感到十分惋惜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奥斯托洛夫斯基出生于1904年。那个时候,他的国家叫俄罗斯帝国,他就出生在俄罗斯帝国的沃伦省,也就是今天的乌克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发表于1933年,那个时候,他的国家叫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苏联。所以,奥斯托洛夫斯基是苏联作家。</p> <p class="ql-block"> 奥斯托洛夫斯基病逝于1936年12月,时年仅32岁。在他去世四年后的1940年,另一位苏联籍犹太作家伊萨克·巴别尔因其著作《骑兵军》而被指控间谍罪,被前苏联当局枪杀,年仅46岁。虽然前苏联当局在1954年为其平反,但一位正值创作旺盛期的优秀作家因写作而获莫须有的罪名,最终掉了脑袋,这在我们现下的时代,尤其是年轻人,恐怕是难以想象的。</p><p class="ql-block"> 我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年代是上世纪的1972年,而读到巴别尔的《敖德萨故事》、《骑兵军》,则是50年后的今天。当我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一位文学大家的推介后,就迫不及待地买来了巴别尔的多本著作,包括《敖德萨故事》和《骑兵军》。我就纳闷了,在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一大型国企的宣传部门工作,我负责着这个拥有六千多号人的大国企的宣传资料的计划和采购。几乎每个月,我都会将本市的所有书店跑一遍,如果当时书店有售巴别尔的著作,一定不会被我错过。那么,在这个世间、在过往的年代里,还有多少好作家和好作品被我们错过了呢?</p><p class="ql-block"> 在旧书网上,我淘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出的第一版《敖德萨故事》,爱不释手。</p> <p class="ql-block"> 翻开《敖德萨故事》,有一篇“养老院的末日”,开篇写道:</p><p class="ql-block"> “在闹饥荒的那个年代,敖德萨没有人比第二犹太公墓养老院里的老人过得好。当年,呢绒商科夫曼为追思亡妻在公墓的围墙外建造了这个养老院。养老院与公墓毗邻,成了凡科尼咖啡馆里许多人取笑的话题。然而科夫曼此举是积德的。革命成功后,寄生于公墓的老头老太近水楼台先得月,包揽了掘墓人、唱诗人和洗尸人三职。他们搞到了一口橡木棺材,外加棺罩和银流苏,租给穷人落葬之用。”</p><p class="ql-block"> 不到200字的开篇,已将养老院建成的年代、什么人建的、为什么要建、养老院毗邻公墓的滑稽以及这种颇具幽默喜剧色彩的社会反响,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赘字。建造养老院的科夫曼是个商人,或许他早已在人们的嘲笑声中看到了养老院毗邻公墓修建而可以带来的商机,所以,养老院的老人们才可以“在闹饥荒的那个年代,敖德萨没有人比第二犹太公墓养老院里的老人过得好。”</p> <p class="ql-block"> 读到这样简洁明了又蕴含多重意思的文字,有耳目一新、如沐春风之感,现下又正是沐春风的季节。</p><p class="ql-block"> “简洁是天才的姐妹。”这句契科夫的名言在巴别尔这里体现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巴别尔把自己的小说称之为“短的短篇”。“能一口气读完”,似乎就是巴别尔短篇小说的写作标准之一。作为一名作家,表达的简洁和句子的明晰似乎是他一直追求的风格。这里引用一下漓江出版社2016年版的《巴别尔全集》编者序中的一段介绍,其中提到了巴别尔所说的三段话,阐释了他如此写作短篇小说的三个动机:</p><p class="ql-block"> 第一,“问题在于,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的禀赋使他足以描写一昼夜间的全部二十四小时,而且他还能把这期间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而我的天性显然只够用来描写我所体验到的最有趣的五分钟。短篇小说的体裁就由此而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我觉得,最好也谈一谈短篇小说的技巧问题,因为这个体裁在我们这里一直不太受恭维。应该指出,这一体裁在我们这里先前从未有过真正的繁荣,在这一领域,法国人走在了我们前面。说实话,我们真正的短篇小说家只有一位,就是契诃夫······”</p><p class="ql-block"> 第三,“我们需要篇幅不长的短篇小说。数千万新读者的闲暇时光并不多,因此他们需要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我想,巴别尔所说的短篇小说的形式,倒挺适合当下年轻人阅读的习性,在快餐文化盛行的今天,他们已经没有耐性去读诸如《战争与和平》、《红与黑》,或者是《简爱》。只是,对短篇小说中所描述的那个时代大背景下发生的事情,年轻的人们会不会有浓厚的阅读兴趣也未可知。我想说,假如你是一位想要尝试文学创作的人,读巴别尔,当受益匪浅。</p> <p class="ql-block"> 《敖德萨故事》打开了通往《骑兵军》的语言之门,也给巴别尔招来了杀身之祸。对比这同处于一个时代的两位作家,其不同的结局不免令人感慨。不知他们身前是否有过交集点,只查阅到,巴别尔曾被委以重任,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为电影剧本。</p><p class="ql-block"> 巴别尔和奥斯托洛夫斯基的出生地同属于乌克兰,他们都经历了那个时代的大变革。谁会想到,若干年后,前苏联会分裂成若干个国家,而这些国家之间竟然会发生残酷的战争。</p> <p class="ql-block"> 今天的乌克兰正处于战火之中,巴别尔的出生地敖德萨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呢?</p><p class="ql-block"> 在此,我想引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敖德萨故事》编者序中,一段对敖德萨这座城市的描述来作为我这篇读书感想的结尾,祈盼和平的曙光早日降临到黑海岸边那片美丽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敖德萨是英雄缔造的,但又是妩媚的,尽管俄罗斯危机四伏、敖德萨每况愈下,但一片片黑海仍在街巷的尽头波光粼粼,林荫路上的金合欢仍在海风中婆娑;在月光下闪亮的有遍布全城的石子路,还有黑沉沉天幕下的剪剪帆影——敖德萨仍是美好的,敖德萨也是愁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