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论五则

金汝平

<p class="ql-block">金汝平文论五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必对小说题目过分敏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时候,我非常困惑,现在的某些读者怎么越来越神经过敏了,简直到了有点病态的地步。先锋派的“探索”被他们讥笑为“脱离时代脱离人民”,曲折离奇的武侠小说又被他们嘲讽为“胡编乱造不登大雅之堂”,还来不及耐心把全书翻上一翻,只要目光所及看见某些“刺眼”的题目就大呼小叫,横眉冷对,还要下一些粗暴的道德判断。活在这个越来越变幻莫测又错综复杂的二十一世纪,不单没有“宽容”的心态,反而偏狭、固执、神经兮兮,几个“刺眼”的题目就能把他们“伤害”,对于这样一些脸色苍白、四肢虚弱的现代人,我们只能走上前去拍拍他们的肩膀:“过分敏感不利于身心的健康,生存的秘密在于意志的坚强。朋友,向石头学习吧!”</p><p class="ql-block">小说是艺术,艺术的首要原则是别具匠心的创造。对于题目,也应该“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个题目的制定,涉及到整个作品境界的提升,涉及到作品的传播与接受,因此,古往今来的作家们都为此呕心沥血,深思熟虑。对题目的掉以轻心是作家不严肃的表现。在我阅读的过程里,许多书首先是通过不同凡响的题目才引起了我的阅读冲动,然后对有了一步步的深入,一步步的接受,一步步的理解。题目实际上起着引领读者、诱惑读者、掌握读者的不可忽视的作用。只要想一想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地下室手记》、《群魔》,波特莱尔的《恶之花》,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萨特的《肮脏的手》、《死无葬身之地》,艾特马托夫的《断头台》……我们就不能不承认:这些题目的“惊世骇俗”的震荡力,它们同时深深地体现了作家对人类存在困境的热情关注。当然,如果题目与作品的内容相脱节,也是一种艺术上的失策。</p><p class="ql-block">那么,为什么对当代作家的一些小说题目就毫不客气地拒绝、毫不客气地排斥呢?固然,有些题目受到了商业炒作的隐形支配,有些题目不过是媚俗的陈辞滥调,另外一些题目则刁钻古怪,我们有理由在艺术的尺度上给予怀疑。但许多读者不是从这个角度而是从所谓“道德”的意义上对它们横加指责,比如《拯救乳房》、《 在乳房上奔跑》等,我要说明的是我并不欣赏这些题目,但是我并不认为这些题目本身就多么污浊、低级或者下流。乳房:这是一个许多人一就看产生愤怒的词,我要问:乳房怎么了,它难道不是人类必不可少的一个器官吗?正是它哺育了人类的生长,促进了人类的生生不息。从另一个角度来观察:乳房是美的象征,它体现着女性青春的活力,爱的希望,一个没有乳房的人不是残缺不全的人吗?。而现在的读者却从色情的本能的意味上来窥探它,来议论它,这恰恰暴露了他们沉溺于某种不健康的低级情趣。这里肯定潜伏着一种被压抑、被扭曲的可悲的东西,否则他们不可能这样愤愤不平,气势汹汹,既使这里有“性的暗示”,那又怎么样?但用早已腐朽的封建意识来指责作者,是极端落后又极端虚伪的。这不是“万恶淫为首”的死灰复燃吗?睁开眼睛看看,今天是什么时代了!说到题目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也不必忧心忡忡。花开花落,日月更替,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该诞生的诞生,该死亡的死亡,该坍塌的坍塌,该建筑的建筑。小说仅仅是小说,题目不过是题目,夸大文学的作用是错误的。多少年以前,歌德写下《少年维特之烦恼》,有人看过这本书按照维特的样子自杀了。但是许多人自杀并没有看任何文学作品,他们也自杀了。还是法国作家纪德说得好:“被文学杀死的人,我想他们身上早已有了死亡,那些成为基督的人早已准备成为基督”,对于某些小说题目耿耿于怀的人,不是病态的神经过敏又是什么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好书与坏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本书常是反驳另一本书。用内容,用形式,有时用连它自身也不能弄清的东西。一个读者可以在这种永无休止的争论中,保持沉默,但内心也会争论起来。一些书和我无缘。像陌生人擦肩而过,匆匆散落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有的书好像专门为我或我这一类读者而写的 。所有我阅读过的书,必带上我特异的生命气息,它已不再从前的它了。我,也不复是从前的我。某种隐秘联系产生,并继续产生更多联系。"开卷有益”未必,叔本华更是直言直语:“坏书是毒害人类心灵的毒药”。历史上数不胜数的平庸之书,浅薄之书,粗制滥造 ,不仅耗费了你生活中极为珍贵的时间,降低你的智力,钝化你的感觉力,弱化你的意志减少你的热情,把本来杰出的一个人拉至和作者相当低劣的水平。 购买它还要耗费你有限的钱。眼不见为净吧,对所有书籍的盲目崇拜,何尝不是一种迷信加愚蠢?我们无法阻止坏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出笼,但可以做出这样清醒明智的选择:不读。别让它玷污我们的眼睛。然而,有人愤怒地反驳了,指手划脚:“凭什么断言坏书好书,真有明确界限吗?你说我们读的是坏书,我看你每天迷醉的那些所谓传世之作经典之作,才是烂书,烂得不可卒读故做深沉该抛进历史的垃圾箱粪便堆或扔进火葬场付之一炬火光冲天!”确实,好书与坏书,也是因人而异的。我,无言了。冷冷吸一支烟。仰望深不可测的 蓝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王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个王国,王子发疯了,三个公主也接着发疯。守灵人。厨师。园丁和木匠都发疯了。铁丝网重重围困的山中城堡,也被喝醉酒的独眼将军放火烧掉。那火据说烧了七天七夜。这个王国灭亡但名垂青史。我曾是它威风凛凛的国王。你知道这个王国在哪里吗?昨夜万家灯火。一个皇帝对着他的太监倾诉。'我的王国日益缩小。但无人将它占领。烧光,杀光。r抢光!”也是万家灯火的昨夜。另一个皇帝对着臣民‘宣布。'我的王国正无限壮大。容纳五湖四海。容纳气土水火。也容纳小小蜗牛角上更血腥的战争。只是你们看不到累累尸骸建造的凯旋门。就伫立于我心中!'你知道这个王国在哪里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限的狂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被每个人极其有限的存在形式所制约所束缚,写作者的所谓狂想,也必然是有限的。他精神内部纵横飞腾的逍遥游,被大地的一排铁栅栏和废弃的垃圾堆阻隔,重归狭小的人间一角。超越,最终是一种悲哀而焦虑的挣扎。垂死挣扎!而在他这有限的狂想里,宇宙被扭曲为另一个宇宙,世界被修改为另一个世界。通过艺术别具匠心高深莫测的转化及呈现,他的作品获得了自成一休的自足性独立性。当然。作为一件新的事物,它们被包纳于这无限无穷的宇宙中。它仍然是美妙而渺小的。繁复的生活黑白交替,从不谈论自己的人是阴沉诡密的,喋喋不休谈论自己的烂事的人,是浅薄令人厌恶的。一个艺术家,他的性格,审美观点和创造理念,他的热爱和憎恨,反对与赞称,已潜移默化融汇于他呕心沥血奉献出的作品中。只要读者细心品味,琢磨,研究,探究,自当有美不胜收的领会。心与心的共鸣。灵与灵的激荡。那么,写过多过多的创作谈,有其必要,或者也是多余的。荣格好像说过。作家创造作品就够了,但该把阐释和分析留给他人。真是悟道之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有能毁灭的才能批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活在这个世界上,免不批评别人也被别人批评。固然有所谓“口不臧否人物”的名士风度,但玩弄一些青白眼之类的把戏,难道不是另一种更特殊的、更恶毒的臧否人物吗?而且还玩出了千年的美名。赞美别人并不容易,批评要摆脱“泼妇骂街的低层次,更需要才华需要智慧,当一个人以犀利的目光剥下我们的面具与画皮,当一个以理性的手术刀切开我们肉体里的肿瘤,我们承认我们无比痛楚又无比畅快!在文学领域,一种否定性的批评源远流长,它更多关注作家和作品的局限,却对其显而易见的价值视而不见,这样的批评以它的严厉性、苛刻性和片面性引起人们的注意,也引起另一些批评家的“反批评”。在中国文学史上,青春勃发的“初唐四杰”曾被当时许多人讥笑为浅薄, 天才李白对醇酒妇人以及心灵自由的纵情讴歌,让宋代道貌岸然的理学家们极其恼火。这样的批评构成了批评史上不可忽视的一环,现在看来极其荒诞,而在当时却招摇过市,甚至对大众产生了很大的“引导”,例如,英国浪漫主义三诗人都曾受到过这种批评的无情压迫:拜伦被称为“恶棍”,雪莱被称为“毒蛇’,他的杰作《阿童尼》在当时一个著名评论家的眼里不过是“学童作业本上的糟粕罢了”,“这篇恶劣而极端无聊的东西,不可能在英国有什么市场”,我们不能要求所有批评都准确地、深刻地把握被批评者的真实形象,要求所有的批评都正确只能取消批评,但是,对一些杰出的作品完全做出错误的判断,对一些作家雄浑的创造力毫无感知毫无觉察,也让人对批评的基础、批评的功能、批评的效果充满怀疑。这肯定是一个矛盾重重的领域,一方面否定性批评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它有利于文学氛围的活跃,有助于思想观念的冲撞,它以独有的“刀光剑影”吸引着读者的眼睛,并诱惑他们参与到文学活动中来,于是文坛不再是沉闷的死水一潭。与此同时,它也不得不显现出自身难以克服的“绝症”:发泄一些私愤,驱逐一些嫉妒,抬高一些庸才,贬低一些天才,有时堕落为文坛上宗派打击对方的工具,有时则沦为对文学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p><p class="ql-block">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一部作品的肯定和否定,也不是偶尔的心血来潮。它源于内在的一切:审美观念的差异,思想倾向的冲突,还有更难以解释的趣味上的格格不入——你喜欢萝卜我喜欢白菜,你喜欢喝酒我喜欢喝茶,你喜欢下围棋他喜欢下象棋而我什么棋也不下看着你们厮杀得难解难分就感到无限滑稽!我想,就是这根深蒂固的人性的不同,迫使一些热爱文学或不太热爱文学的人挥舞钢笔、铅笔、园珠笔和毛笔赤膊上阵,对一些作品指手划脚一番。文学的发展史同时是文学批评的历史,浪漫主义嘲笑现实主义的庸俗,现实主义指责浪漫主义的空洞,现代主义拒绝后现代主义的“解构”……在具体的文学作品中确立一些经典的“标准与尺度”更是一种梦想。连作家之间的理解也显得无比珍贵,因为他们在更多的情况下无法沟通、无法交流、无法欣赏:如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海明威和福克纳、鲁迅和梁实秋、张承志和王朔。卡莱尔曾这样别具一格地评论歌德:“歌德是一个世纪以来最大的天才,也是三个世纪以来最大的蠢驴。”</p><p class="ql-block">“只有能毁灭的人才能批评”,本雅明这样断言。如此看来,批评不过是毁灭的一种方式,否定性批评更是如此。那么,毁灭什么?。是毁灭那些在文学尺度下无价值、无意义的东西?还是毁灭那些在文学的尺度下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 前者是建设的同义词,促进文学的繁荣;而后一种毁灭是文学的灾难,它在毁灭文学的同时,也必将毁灭批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