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想问：不说话的同学

芝麻开花

那个年代，男女同学一起上课、一起跑步，但互相不说话。不像是没话说，也不像不想说，反正没人起头，大家都不说。离得越近，沟通越辛苦。

最不方便的是男女同桌。上课前，坐外边的同桌眼巴巴地等，坐里边的同桌慌慌张张地来。自习时就像放无声电影，里边的出出进进，一言不发；外边的起起落落，沉默不语。



看着很机械，实际上有信号感应：有时可能是听到起身的响动，有时是瞥见了晃动的影子。也有时候，忙着写作业，同桌站半天也没反应，直到后排同学过来报信，才不好意思赶快起立。

有一次，我刚进教室，看见同桌两位李同学，一个坐在外边埋头写，一个站在里边腿发抖。信号失灵，这得救驾！



“革平，吃饭了吗？”“眼镜，可把你盼来了，我想上厕所。”坐着的李同学好像不理会我们的对话，继续埋头写。革平正要钻桌子，人家忽然站起来，闪在一旁。



不只是一向牛气哄哄的革平，在女同桌面前，所有男同桌都腼腆得不行。在男同学看来，女同学天然高贵，可以唐突地给女同桌写诗，不可以轻慢地劳驾她让路。

当然，在女同学眼里，可能觉得男同学天生彬彬有礼，坐着时喜欢他站在身旁默默注视，站起时相信他很快就能觉察。涌到嘴边的话，宁可压回心底，也决不会主动把男同桌叫醒。

这种耳目传音心有灵犀的默契，影响的不只是同桌关系。王秀兰是数学课代表，我是学习委员，平时很少打交道。

柴掌茂是个热心肠，老说学习委员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应该帮着课代表送送作业。有次，他早早写完数学作业，就催我快点去收，说康老师还有别的事，叫大家抓紧点。



我看看王秀兰正好不在，觉得也该绅士一回。同学们都很配合，估摸差不多交齐了，我就抱起那一摞作业本，从教室后门出去，往康老师办公室走。

没走多远，迎面遇上王秀兰，提个作业本有点儿高贵地堵住去路。我立马反应过来，这个忙帮得不对劲，怎么把人家课代表的作业给忘了呢！赶紧双手端起这摞作业本，想递给王秀兰。

只见王秀兰手背后，脚前伸，那意思很明白：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好不容易刹住身子，差点把那摞作业本扔出去。王秀兰乘机把她的作业本往我怀前一扔，头也不回，扬长而去……那派头几十年忘不掉。



其实，学习委员要干的事也不少。比如，填写班级日誌。每节课老师讲得如何，同学有啥反应，包括老师偶尔的缺课情况，都要及时如实填报，这个任务既光荣又为难。



四班的学习委员是张建芳，在教务主任王丕义老师的严格监督下，我们俩展开了如实填写大比拼。两人明争暗斗，不仅不说话，而且远远看见就躲着走。

有天晚饭时，四班有位男同学悄悄把我拉到厕所，紧张地说，张建芳因如实填写引起追查。我立马赶往教室，釆取果断措施，避免了重蹈覆辙。



张建芳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侠肝义胆，令我十分敬佩。但我也一直纳闷：危急关头，她是如何把这么棘手的情报工作，火速交代给四班最让她信赖的男同学？

不说话的困扰，有些当时想办法解决了，有些到现在还在打麻烦。

有年，突然接到革平的电话。一开口催人泪下“眼镜，可把你找到了”，嘘唏没几句，就说起当年想上厕所信号不通的事，最后约好“有机会几个老同桌一起碰碰啥原因。”

有年，掌茂大驾光临，兄弟俩小酌，几杯下肚，站起来边比划，边含着舌头问我：王秀兰当时，一伸脚，有没有把你绊倒啊？



又有年，收到一封远方来信。收信人的地址姓名有一半与我的信息匹配，管收发的人当着我的面拆开，一看落款我立即签收。

两年的老同学，从来没说过话，不是同桌，还不同班，毕业后也从未联系过。

她在信里写到，咱们当年都挨过饿，相信你不会做傻事，如果你真要去做傻事，一定要相信科学。







我琢磨好半天，大体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既感激又感叹：见面的时候都不说话，不见面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说话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