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听 雨</p><p class="ql-block">雨珠</p><p class="ql-block">四月,宅在家。手机铃响,是老同学米的声音:“燕,又碰上雨天,无聊死了。你在干嘛呢?”“我在听雨。”米静静地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春雨绵软,润物无声。看雨有一片景,听雨是别样情。雨水,滴落在阳台外的小河里,能听到的只有夹在雨中的风声,飘向远方。</p><p class="ql-block">“雨”,是我给他起的名字,他本名叫“遇”。</p><p class="ql-block">高中最后学期的一天,雨水也像现在这样,密密地、线条般地、一段一段从空中落下。放学了,家住学校附近的同学俊仿佛是天上派来的使者,在人群中大声叫嚷:“谁愿意,都可以跟我回家躲躲雨啊。”好多女生跟着几个挥动手臂的同学,簇拥着走了。</p><p class="ql-block">我无意转身,他,杵在雨中,没伞,也没雨衣。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我问:“你不跟着去?”“你呢? 不也没有去吗?”我从书包里拿出了折叠伞。“俊的家地方小,这么多人去了也不方便。”他很斯文地说着。 “哦!” 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自己打着伞离开,还是应和他一起并肩迈出伞下的那几步?</p><p class="ql-block">我正犹豫着,他说:“你先回家吧,我淋点雨没关系。”似乎有了台阶,我坦然离开,刚欲转再说点啥,只见他已从我眼前走过。侧面看,他高高的鼻尖上,挂有一颗晶莹剔透的雨珠。</p><p class="ql-block">雨中</p><p class="ql-block">和他再一次遇见,是放学后。走出校门,见他迎面走来:“我找了你好久,前几天才知道你在这里读书。”我既突然,又茫然,真的连他名字也没记起来。站在街角,我想起了那颗雨珠。</p><p class="ql-block">他说他猜我会考到上外,因为我的英语成绩是全校第一;他说,他考到上外,就是为了在那里等我,他多期待我们能在校园相遇。总之,那天他一直在说,我一直在听,想尽可能捕捉到他两年后来找我的理由。</p><p class="ql-block">“你怎么想起来找我?毕业都两年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我们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多站一会,可以吗?” 我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回答。</p><p class="ql-block">初夏的天,就这样下起了说翻脸就翻脸的雨。他笑着说:“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不下雨,我就回去;如果下了,我就说出我的想法。现在下雨了,我可以说啦。”我正想用手势制止他,他却自顾自地说:“我想在暑假中,每天和你说一两个小时的话。”这又是什么离奇的想法?</p><p class="ql-block">雨渐渐大了起来,这次我们都没有带伞,但他满不在乎:“这场雨是为我下的,我应该迎接它,感谢它,”说着就仰起头,任凭雨水浇洒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p><p class="ql-block">过足了“雨瘾”后,他径直走在前面。我觉得简直荒唐可笑:什么逻辑?每天说话,怎么说?连电话都没有。一路想着,他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上车后我发现,雨水不仅在他的鼻尖上,还有额头,脸颊,就连那短短的胡须上也闪着点点光亮。</p><p class="ql-block">他说:他喜欢雨。“小时候,妈妈说只要下雨,别人就不会来打搅,姐姐就比较安静。”安静的世界是如此美妙。他每次站在雨中,就像受到上苍的洗礼,灵魂也会变得干净起来。从此,他成了我眼中的雨。</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们经常交流,或散步、或写信。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确定那叫不叫“约会”,因为我们从没谈及和爱有关的话题,所谈论的都是他的外语世界,一外英语,二外德语,以及学校的运动会和一些比赛,他获得了哪些奖项,等等。</p><p class="ql-block">一个星期天上午,他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说他妈妈病逝了,问我是否可以帮帮他。我虽没见过他母亲,但没有人会拒绝这时候的请求。大殓那天我才知道,他有个姐姐,患有精神分裂症,他妈妈只身把他们带大。看着他和姐姐相互依偎在一起,我的心隐约作痛。</p><p class="ql-block">两年后,他带着姐姐去英国投奔舅舅等亲人。我想,如果他妈妈地下有灵,该为他对姐姐的一片善心而欣慰。</p><p class="ql-block">雨声</p><p class="ql-block">互联网技术迭代更新,开启了连接世界的新时代。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意外地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是相隔了二十个年后。“嗨,感谢互联网,我终于找到了你。”我手持听筒,突然的电话让我不知所措。“我这里正下着雨呢。”</p><p class="ql-block">对,那时一个多雨的城市。“燕,我到了伦敦后,安排好了姐姐的生活,也读完了法律专业的研究生课程,本该可以回来了,可是不幸运啊,我被查出了恶性脑瘤。医生说,我能清醒说话的时间不多了。</p><p class="ql-block">“啊? 什么……” “你让我一口气说完吧,”他的话似乎没有间歇,“我打电话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住在我心里的。我喜欢你听我说话的样子,只有你最懂我。真希望能看你听我说话的样子,只恐怕,我妈妈会提前来‘接’我了……”</p><p class="ql-block">一段沉重的寂静。生平第一次,在在电话里破天荒地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个音!电话那头还在继续:“燕,你能听到这里的雨声吗?还有树叶上的莎莎声?它们在说:下辈子我来听你的故事。”</p><p class="ql-block">沙沙声,这是告别还是告白?性格内向的他,那年暑假后发生了什么?出国后遇到了什么?得病后承受了什么?我毫无讯息。</p><p class="ql-block">从此,那个电话再也没有响起,我们共同的记忆定格在了他39岁的生命年华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