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刘胜松</p><p class="ql-block"> 天气暖和,空气中的芬芳气息使我躁动不安。一天中满足食欲己变得不重要,我知道那个既兴奋又恐惧的季节来临了。大黄早早的在阿花出没的路上游荡。由于没了灰毛,大黄今年显得格外趾高气扬。</p><p class="ql-block"> 灰毛是永远不会来了。在那个鞭炮轰鸣,油水丰盈的日子他死了。灰毛活着是那么神气,死得也让我胆战心惊。那天灰毛奄奄一息,大伙吃饱喝足了,兴灾乐祸地围在一起看热闹。灰毛突然暴起,一口咬住我的耳朵,我吓得魂飞魄散,凄惨的叫喊二里开外都能听到。后来,灰毛连同我的耳朵一起被埋在那棵我们经常去撒尿的老榆树下。</p><p class="ql-block"> “喂,你还好吗? ”我回头一看,是老癞皮。</p><p class="ql-block"> “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这是一句实话,这几天我的精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血管里似乎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奔涌。</p><p class="ql-block"> “怎么会呢?七七四十九,算起来时间也该到了…”老癞皮眨着那双混浊的狗眼,一脸迷茫地走开。</p><p class="ql-block"> 阿花在一片欢呼声中出现。“女人是祸水。”从小到大我看惯了阿花走到哪就把麻烦带到哪。趁着大黄在死命地驱赶着小黑他们,阿花扭着腰肢向我走来。“一只耳,好久不见,是不是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到底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还有点远亲,我受宠若惊迎上去。</p><p class="ql-block"> “滚开小子,这没你什么事。”大黄一个箭步挡在我们中间,张开大嘴一脸凶象。我很生气,低声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他,镇压定得让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我的反应使大黄也不敢大意。“一只耳,现在走开还来得及,不然今天我要让你变成没耳朵。”我看了一眼阿花,正在犹豫,大黄已全力扑过来,巨大的身躯压在我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若在以前我早已吓得无影无踪了,今天我非但不怕,心里反而在渴望战斗。力量如火山般喷涌而出,我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一头顶翻大黄,一口咬住他的前腿,任凭他全力反噬,死不松口。大黄挣扎了一会就放弃了反抗,在大家的一片嘘声中一跛一拐恨恨地逃走了。</p><p class="ql-block"> “哇噻,一只耳大哥,你真厉害。”阿花一边扭着腰肢一边抛着媚眼。小黑他们小心翼翼充满畏惧地在旁边游走。</p><p class="ql-block"> “走开。”胜利来得如此简单,简单得让我无法体验到胜利的喜悦,我顿时兴味索然。“你看你,身上弄得这么脏,让我给你理理。”我不想睬她,低着头往街上走去。阿花粘乎乎地跟在后面“阿哥,你的耳朵,好酷哦…”我懒得作声,干脆把耳朵耷拉下来,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p><p class="ql-block"> “阿哥,人家想吃肉嘛。”阿花很烦人。抬头一看,到了路边的肉摊,这是我们常来的地方,为了一点骨头末子不知被那个胖屠夫踢过多少回。大伙对胖屠夫是既巴结又害怕。</p><p class="ql-block"> 胖屠夫忙得满头大汗,一不小心一块肥嘟嘟的肉条碰飞在地上。我走过去, 舔了一口。“狗东西,你找死呀!”胖屠夫拖着沉重的皮靴朝我走来。我昂起头,耷着耳朵,露出牙齿,死死地盯着他。“呜---”</p><p class="ql-block"> 胖屠夫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大喊:“打狗!”我纹丝不动,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叼起肉条慢慢地走开。我听见胖屠夫在身后大喊:“大家小心,这只狗疯了,一只疯狗——”</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好笑,我疯了吗?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淸醒,这么冷静,这么豪气过。阿花早不知躲哪儿去了,我吐出肉条,对于这么容易得到的东西我没有了食欲,觉得嘴里又有了一种怪怪的味道,应该是大黄的狗血吧,真恶心。于是伸出舌头任凭口水流下来,啪答啪答滴落在路面上。路边那些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个个看见我走过都像受惊的兔子,急匆匆躲进屋子藏在门后不敢露面,路上留下几只鞋子,我好奇地闻了闻,其中有一只于那个最爱揪狗尾巴的顽皮孩子。这就是我平日里向他们摇头摆尾的人吗?我感到极其羞愧,决定往后再也不摇尾巴了,就把尾巴垂下来夹在两腿之间慢慢地走出了街市。</p><p class="ql-block"> 走着走着又回了到平时玩耍的地方。小黑他们都在,正谈得起劲:“一只耳,真的变了,任谁也认不出他就是以前那只温顺、害羞的杂毛草狗。现在连人都怕了他,好厉害!”“你看他冷冰冰的眼神,懒洋洋的神态,凶恨的样子多像死了的灰毛。”“是不是灰毛的鬼魂附在他的身上了?——”</p><p class="ql-block"> “喂”我走过去。大伙一见我,如同见了鬼似的四散逃走。我有点泄气,本来今天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开始觉得有点寂寞。既然他们聊到了灰毛,我想还是去灰毛的坟头看看。</p><p class="ql-block"> 老榆树下长出了髙高的矛草,我伏在地上闻了闻,希望找到一点灰毛的气息。灰毛真是狗中的英雄,能像人一样的被埋葬,而不是落入人的口腹,心里油然生出敬意,就在树下长长地撒了一泡尿。</p><p class="ql-block"> “喂,你还好吗? ” 一看又是老癞皮, 今天他是第二次说这句话。老癞皮像个老人一样继续唠叨。“你看,灰毛本来是条好狗,毛皮光鲜,高大英俊,大伙捧着他,人们宠爱他,有一天他竟说狼变成狗去依附人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他要找回祖先的尊严,他忘记了做狗的本份,可见是疯了,最终落个悲惨的下场。他咬了你,七七四十九天,你也要疯了,天啊,你们真是苦命的狗呀…”</p><p class="ql-block"> 原来如此。我真心感谢灰毛临死前选择了我。我失去一只耳朵,却领悟到做狗的真谛。“疯了有什么不好,你不觉得我现在才像一条有头有脸的狗么?我现在能做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母狗都围着我打转,连人都怕了我。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你看你不疯又怎么样,一辈子由小癞皮变成老癞皮,最后变成死癞皮,一辈子就只是一只癞皮狗。你有尊严吗?你的生命有意义吗?告诉你,当狗就要当一只疯狗。哈 哈⋯⋯”</p><p class="ql-block"> “疯了,真的疯了。”老癞皮摇着头走开。</p><p class="ql-block"> “哈哈--呜呜呜--哈哈”真好笑,笑得真痛快,我不想停下,笑声在旷野中一直回荡。</p><p class="ql-block"> 一群人向我走来,后面还跟着大黄、小黑他们,还有阿花,她紧紧地挨着大黄。走在最前面的是我的主人,他手里拿着家里的大门闩。记得我曾在门闩上找到过母亲的气味,原来门闩也可以做屠狗的凶器,母亲是被主人杀死的。我的眼睛顿时红了,没有恐惧,没有逃遁,我露出牙齿,耷着耳朵,卷起尾巴,用通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从容地朝人群走去。</p><p class="ql-block"> 门闩落在我头上,像母亲的舌头,一点也不痛。</p><p class="ql-block"> “大黄,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你也会知道,疯的感觉真好。”说完这句话, 我就永远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成了狗,</p><p class="ql-block"> 那么,当狗就应该当一条疯狗。</p><p class="ql-block"> ——灰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