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丽华｜孤独（组诗）

禅是一枝花

孤独

我在等待,等候时间

缓慢走过人间

等候时间，让鸟鸣变成音符

等候时间，让阳光日渐一日暖和起来

等候时间洗白世间罪恶

等候时间把我变老

变得，行动迟缓

听不清有风声从河岸走过

看不见花红柳绿的春天

闻不到桅子花送出的清香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最终的结果

我最终，是要与我深爱的大地融为一体

成为它的一部分

因此，我忽略了那些关于爱的语言

我要成为我自己

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成为自己仰望的星辰

落叶

春风吹落了院里的枇杷叶

紫红色的落叶覆盖在大地上

就像秋天，暗藏在春天里

等到四月，菩提树落下黄金般的叶子

茉莉花，凤凰花就隆重登场了

我们爱着春天，爱它的美

无边无际，星月明亮，温暖如斯

春风拂面，十里花开，万木翠绿

最爱的，是你眉间的山河

就像是落叶后迅速返青的枝头

让人忍不住欢喜

油菜花

春天，大面积的花蔓延

花鼓声和春雷声同时响起

油菜花给出金黄色

蓄满被时光收割的期待

蜜蜂从早忙到晚，怕错过花期

在峨山塔甸，或者富良棚的田野里

空气都是香甜的。落日，月出

明暗反复交替，此消彼长间

油菜花变成了儿时的一豆油灯

我是伏在身下小小的身影

我的母亲，像一尊静默的菩萨

端坐在黑夜里，隐藏起自己

她长久保持这种不动声色的安稳

直到我长大成人，接替

她留在时光里的青春和美丽

彼时油菜花开满了家乡的田野

而今，一场虚拟的大雪之后

开满田野的油菜花

置换了人间冷暖

我成了母亲，我的孩子

正在接替我年轻时光里的一切美好

二掌如故

那年的雨终究没有下透

一道光芒越过手掌大小的茶叶

照拂在二掌干净的路面

青石板旧了些，石头一贯安详

淡淡的炊烟从屋顶升起

李氏宗祠里走出两个老人

像一幅画里的人物

慈祥的笑容像一片初长的茶叶

在漫山遍野的雾霭里伸展

那扇黄色的窗如此醒目

紫气东来的匾下，花开得正好

二掌的茶，正从远处走来

清凉的井水在召唤

让我们弯腰，甚至跪了下去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

那就是我们的泪水

杯中的茶，名为猪街

它呈现浅浅黄，淡淡的回甘让人如沐春风

它再世轮回的故事，从山野漫溯而至

品过它的心沉静下来，无喜亦无悲

放下屠刀

刀子越来越小，越来越锋利

杀鸡的人拿起刀，轻轻一抹鸡脖子

鲜红的血，就哗哗流下来了

我也杀过鸡。小时候我用大菜刀

屠杀过一只得了鸡瘟快死的老母鸡

大人们说放血的鸡肉更好吃一些

我看着这只鸡流出几滴黑血

眼睛一直看着我，双腿蹬着蹬着就不动了

它充满恐惧的眼睛也让我充满恐惧

我小时候养的狗，被木头砸死

它刚下的崽在家嗷嗷待哺

它的尸身熬成了汤锅被人大快朵颐

我对不起那只狗，它是我的朋友

这些常人眼里的小事梗在我心里

让我产生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执念

以后我的日子，我会放下心里和手里的屠刀

会远离荤腥，会日食简餐，会少语

会与植物为伍会去远游，或者深居简出

会尽量把生活过得简单

白塔

白塔孤零零的站在元江岸边

传说建它是为了镇住元江

果然，这多年元江再也没有

掀起过巨浪。火把节时

毕摩在此取得火种，燃起一座城

现在，塔四周种满芦荟

春天里芦荟抽出花穗

几个妇女在芦荟地里采花

她们流下今年的第一滴汗水

旷久未灭的笑声和歌声

和阳光一起，弥漫在春天的大地上

路过此地，我不过是一个看风景的人

途中，偶尔会有一两句诗歌向我走来

让我记下。以示我们

没有辜负这美丽的春天

元江芦荟

这种古老的植物，喜欢热

越热越好。它是世间良药

在这片炎热沃土上，无可替代

更多时候它像一棵热带树

站在滔天的热浪里，体内蓄积光芒

甘愿拯救苍生。也许它不寂寞

身前有滔滔南去的元江

身后是日复一日的长风落日

身边是村庄和萨王纳植物群落

这些植物不言不语却都饱含真理

在它们之上，有一座小小的寺庙

寺里的住持每日焚香，诵经

她是另一株芦荟，一心想要普渡众生

冬 天

那年的冬天太漫长了

寒冷一直蔓延至今，没有结束的意向

空气中充满了恐惧和死亡的味道

乌鸦纷纷逃离村庄

它无法预言众多的死亡正在经过人间

一只蝙蝠携带着苦难在夜里飞行

烛光幽暗，天迟迟不亮

亲人流不尽的泪水

无助茫然的眼神和不确定的生死离别

都成了寻常日子的普通场景

辽阔的大地掩埋了众多不甘心

我用许多时间陪着母亲

她重听，我们很少用语言交流

她用浑浊的眼，远远望去

试图去辨清她这一生走过的路

小 镇

文化站的楼上，有一个小歌舞厅

夜晚曾经也有灯红酒绿的时候

歌声偶尔会飘到我屋里

窗外的木棉花在春天开满枝头

我在文化站的顶楼拥抱木棉花

拍下它们绝世风华

小镇上的人们种植甘蔗，果树，蔬菜

我们春天看花开，夏季看果熟

桃李，荔枝，龙眼，芒果都是美味

去赶场，买一些没见过的野果

有一年，小镇上修建了一座车站

但通往县城的道路仍坑凹不平

多年后，我在石老爷远眺

小镇就像大地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金色阳光轻轻布施

还原了我在在小镇上的生活场景

吃饭，睡觉，下乡，散步

有时候和农民一样，头戴草帽

走在田间和果树丛中去

江 边

元江被我无数次在诗文里提及

江边的风景一直在变化

我身边的江岸修筑了大堤

春天河水小，也清澈了些

一个临时的砂石厂在江边诞生

安放从元江水里掏出的沙和砂石

大卡车进进出出，拉走它们

那些以为终身埋藏在河流深处的砂石

就这样重返人间。而有些人离开人间

被泥土深埋，永远进入黑暗

元江边芦苇花还在开，水蜡烛也在开

元江大道上的灯，悄悄地灭了几盏

谁也没注意。澧江大桥上的路灯

分不清路灯图案是哪种花

我们生活的世界陷入混沌

那么多人，放弃了求真较劲的精神

怀揣快乐，糊涂地活着

故 土

再也回不去了，村庄沦陷在记忆里

很多梦里，我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游走在蛙鸣不止的傍晚，星空浩瀚

星星那么明亮，远山是一头黑黑的怪兽

夜静得只剩下心跳和呼吸声

一只狗叫起来，另一只狗叫起来

一个村庄的狗都叫起来了

清晨，炊烟四起

学校的钟声会按时响起

百年古树不时落下几片树叶子

这些树，是村庄的主人。我们

仿佛一出生就是游子，跟随命运

四处流浪，离故土越来越远

到鸡足山去

他说，鸡足山很灵的

我在寺庙里拜了拜，求子

第二年就真的得了一子

你有什么愿心未了，可以来拜求

他这么一说，我就动了心

悄悄罗列了一些愿望

有菩萨听最好，对于世间之人

我早就学会了缄口不言

谁没有烦心事，谁没有难处

谁没有一些想要实现的愿望呢

现在，我也有我的难处

我该择什么时间去到鸡足山？

见到菩萨，跪下去的时候

我该如何把这些理不清的人间事

以堂而皇之的方式，央求菩萨

去帮忙完成？想到这些

便一次一次打消了去鸡足山的计划

时间，正无可替代地老去

五年前的她还是娇滴滴的姑娘

如今却美人迟暮的样子

窗外的风，吹得更猛烈了

我流连于山水之间

没心没肺地活着。拒绝了

一些善意，他们试图把我带到

另一个方向，像一条河流

没有回头之路。山林间留下的秘密

再也无人可解，野花不能

藤蔓不能，长满苔藓的树木不能

小路有时会消失在林间，树林

旧了又旧。任谁也抓不住时间

它正无可代替地，垂垂老去

世间良方

从某一场雨开始迷茫

那几年，彻夜失眠

像无数虫子在啃噬大脑

春天一次又一次入期而至

我想告诉木棉，梨花

满坡满坡的桃花，不用开了

我夜夜失眠，不能亲自来看你们

后来，我开始奢睡，呕吐

几度走在临死的边缘

人生已经溃不成军

孩子来到人间后，陪着她

哭笑长成，用尽全力

头痛顽疾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也许世间的良方，是要用

一种痛，替代另一种痛

亲爱的小紫

亲爱的小紫，我总这样叫她

坐在我面前，她温和的笑

表情有些小确幸

花开的时候是这样

花落的时候也是这样

中学生活让她原来的长发

变成了短发。她还是温和地笑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我们总在一起。一起虚度时光

让日子平淡似江河远去

我们拥有阳光，也拥有月光

拥有一条不息的河流

拥有三只可爱的猫咪

她还拥有一个返老还童的外婆

有时候我们坐在风里

怀念那些长发飘飘的日子

丁丽华，一个写诗的温暖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