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钱未央

　　最美人间四月天，四月的雨也很美，绵绵密密，串起断肠人的泪，飞溅珠花一地，美得颤抖、美得震撼。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意外的，今年的4月，上巳节、寒食节、清明节，整个清明小长假连着3个需着些雨来应景的日子非但都没有雨，还都持续着高温。骄阳之下，春明景和，生机勃发。

家乡习俗，清明祭祖讲究前三后四，特别要避开清明节当天。疫情所困，弟弟回不来，我和姐姐都是出嫁的女儿，各有琐事，约来约去两人都有时间回娘家祭祖恰恰只有清明节这一天。甚觉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又想起，爸爸生前也是不按常俗，每年都在清明节当天进山祭祖，世间规矩本是人定，我和姐姐约的时间当是爸爸心悦的，于是释怀。

爸爸也离开后的日子，往年的每一个清明，跟在妈妈身后，我依然是个孩子。而今年，这个清明太不一样。

弟弟所在的楼栋已经有了阳性患者，从弟媳朋友圈看到，连续两天没有从网购平台抢到菜后，同样隔离在家的邻居给他们送去了鸡蛋和西红柿。上海是本轮疫情的重灾区，我想给弟弟寄点儿什么，没有快递送达，看着网上关于上海疫情亦真亦假的各类消息，只能干着急，而弟弟继承了钱家人报喜不报忧的传统，每次的通话和视频无外乎“都还好”，我也只能借由这“都还好”安抚自已的无能为力。

买香蜡纸钱的时候，给几个堂叔婶婶家各买了份水果。爸爸只有两兄妹，外嫁的姑姑去年也去世了，这几个堂叔婶婶就是弟弟之外娘家最亲的人，平时联系甚少，关键时候不减宗族亲情。

既是代表弟弟，除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墓可寻的钱氏先祖定是都要祭拜到的，可虽说从小就跟着大人年年祭拜，我和姐姐却都记不清楚要祭拜的究竟有多少座坟，要买的香蜡纸钱数量都是弟弟提前告之。

我开车，车上只坐着姐姐，想起昨日夫家热热闹闹一大家人，心里有些落寞，幸好兰英婶婶家的平哥哥等着我们。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墓地山脚，前两年为修钱氏宗祠辟出了一块偌大的平整空地，杂草荆棘不复，羊肠小道拓宽，从平整空地到亲人们安息的宝地只有一个不足百米的高坡。我把登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边走边想起了爷爷去世那年爸爸说的“终于当了大人”。

太阳明晃晃的，没有一丝风。我和姐姐在每座坟前点亮香烛、点燃纸钱，不断重复相同的话“给你们烧了花不完的钱，别舍不得花，我们姐弟都好，别牵挂。”香蜡纸钱的燃烧加剧了体感的燥热，我盼着有风来吹起我的发轻拂我的脸。平哥哥放完鞭炮，形式上的祭拜随之完成。风没有来，许是妈妈怕我伤心，怕我想起她的手。

四月，注定是个思念的季节。那一日，小姨打来视频，我按下屏幕上的接听，便看见了外婆干瘦的脸，肤色暗沉、两眼深陷、皱纹刀刻，痛失爱女的忧伤满溢出褶皱。“嗄嗄，你还好吧”我心痛地说了句废话。妈妈姊妹七个，90多岁高龄的外婆已经剜肉一般送走了4个儿女，要怎样强大的内心才可以经得住这人世刺骨的风霜？

某个周六，带了小女儿去看外婆，我对女儿说:“我们去看老嘎，老嗄就是外婆的妈妈。”，女儿说:“妈妈，我们不去这里，我们回去看外婆。”外婆家说话就到，我咬紧牙关，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拦住了泪水。我们的到来自是令外婆欢喜，女儿自来熟的调皮可爱不止一次逗笑了外婆，只是这笑全然失了笑该有的模样。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提妈妈，“走了一个多月了”外婆没有忍住先开了口，我不敢让记忆之门完全敞开，躲闪着应了两句。临走前，外婆用楛枝一样的双手从菜园里摘了新鲜蔬菜给我带回家。上车的时候，小女儿牵着外婆说“你也去”，不见外婆上车，又直指副驾驶位“你坐这里”。

车子开出院门，很久没哭的我终于湿了眼眶。与妈妈朝夕相处的最后时光历历在目浮现眼前，那个十月怀胎辛苦养育我的娘亲，怎么能忘呢？怎么会忘呢？封棺之夜弟弟吼吼哈哈的怪异哭声时常如刀尖重锤挑痛我的神经锤碎我的心脏。妈妈走了，我被连根拔起浑身松散无所依附，身体不适接踵而来，就像刚刚停止高速运转的机器，再启动时哪儿哪儿都是毛病。精神上是麻木的，没有很悲伤，只是不快乐。

我问一位我视为朋友的医生:“我是不是抑郁了”？回答说有这个倾向，但放心不会得抑郁症。我当然知道我不会，爸爸养的君子兰又开花了，那么多亲朋好友关心着我，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他们可是我的专属神医。

想起某日，母子三人并排躺在床上，儿子逗着女儿，女儿不停咯咯的笑。我对儿子说:“给你生个妹妹还是好吧，很多年以后，我和爸爸不在了，你和妹妹还可以相亲相爱”。

这个四月，思维有点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