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游项王故里

青崖

<p class="ql-block">  教了近三十年中学语文,我却一直钟情于历史;读史,则尤喜《史记》。在春秋至秦汉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将相之中,最让我敬慕感叹的是西楚霸王项羽。</p><p class="ql-block"> 据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藉者,下相人也,字羽。” 下相县,秦时属泗水郡,因位于古相水下游而得名,其治所位于今天的江苏省宿迁市西南。宿迁名胜“项王故里”,距邳州虽不足一百公里,但因近十余年来一直痴迷于名山大川,一直未曾探访。偶尔想起此事,心里有所亏欠似的。</p><p class="ql-block"> 新冠疫情以来,一次也不曾远游,闲时在家实在憋得难受。二O二一年八月初的一天,心想远的地方去不了,趁着近来疫情不太紧张,就来个“环骆马湖自驾一日游”吧。如此简单的路线,无需做什么攻略,征得妻儿同意后,即刻出发。也许因为对我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吧,在“若脱笼之鹄”的兴奋中,沿京杭大运河南岸直下东南至骆马湖并绕湖约半周,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抵达宿迁。</p> <p class="ql-block">  项王故里景区正门在西,仿古城门而建,青砖高墙,斗拱飞檐,庄重古朴。门前有塑像一尊。仰面视之,见项王身披铠甲,胯下乌骓,右手提缰,左手按剑,威风凛凛,不由地想起他的那句“力拔山兮气盖世”。不过我以为美中不足的是,这尊塑像的造型若改为挥剑砍杀状或许更好些。眼前的项羽,看似在检阅军队,威严之态尽显,但少了纵横驰骋力敌万夫的气势。</p><p class="ql-block"> 门囗排队的多是散客,也有几队“红领巾”,都戴着统一的小红帽或小黄帽,由老师在一旁维持着秩序。看看离景区开门还有十几分钟,我便独自去附近一转,无意间发现售票处门口竖着一方“温馨提示”,说是凡项氏、虞氏游客可凭身份证免费入内,不禁一笑。</p><p class="ql-block"> 入门不远,露天开阔处有一组雕塑,再现的是项羽分封诸侯的场景。正北台上一个大大的篆书“楚”字,项羽面南背北神色威严地端坐堂上,另有六人分列两厢,其中戎装五人想必是项羽的心腹爱将龙且、季布、英布、钟离昧和虞子期,另一老者长袍广袖捻须凝神作沉思状,当是项羽的谋士兼“亚父”范增。台下正中铺开的是一幅地图,东西两面设有桌案十八张。公元前二O五年,项羽进抵关中后,分封刘邦、章邯、长史欣等十八人为汉王、雍王、塞王等,并“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这一年,项羽年仅二十七岁。</p> <p class="ql-block">  作为盖世英雄,项羽“初起时,年二十四”,斩宋义,战巨鹿,虏王离,降章邯,战功赫赫,名震诸侯。其后又在彭城之战中,以三万铁骑长途奔袭,一举击溃刘邦的诸侯联军五十六万之众,使刘邦遭受了楚汉战争中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虽然垓下一役,时年三十一岁的项羽落了个四面楚歌、自刎乌江的结局,但在很多人心中仍不失为一代英雄。能入《史记》“十二本纪”,而实际未曾称帝的,项羽是唯一的一个。可见司马迁并未秉“成王败寇”之俗念来贬损项羽一分一毫,而是以一个史学家应有的品德和素养让后人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项羽,看到了他的功与过、是与非、成与败。但力能扛鼎、骁勇善战、曾让诸侯“莫敢仰视”的项羽,最终却是个失败的英雄,这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p><p class="ql-block"> 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叹息进入项王故里的。</p><p class="ql-block"> 景区很大,占地大概数百亩吧,其中包括一些文化休闲、少儿游乐场所。真正的“项王故居”只是其中的一处院落,门前石碑,最初由时任宿迁知县的胡三俊立于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上书:“项王故里”。可惜原碑已于“文革”期间被毁,只有驮碑赑屃尚存。我们今天所见的碑刻是一九八六年修复而成的,立于故里门外石桥一侧。</p> <p class="ql-block">  英风阁、系马亭、霸王鼎、项家古井之类只是走马观花,最让人留连赞叹的是位于故里的两棵古树——“项王手植槐”和项里桐。</p><p class="ql-block"> 项王手植槐相传是项羽十六岁离开家乡时亲手所栽,虽历经两千余年风雨沧桑,遭遇过洪水、雷击、火烧种种磨难,却依然枝繁叶茂,蓬勃挺秀。由于历史上的黄河改道泥沙淤积,古槐主干已深埋于地下,现地表所见仅为枝干部分。伫立树下仰视,见古树高约十米,冠大如盖,老树新枝,隐天蔽日;细看则树干接近地面部分已然中空,呈凹槽状,靠着几道铁箍加固,但树皮依然坚韧且富有生机,虬枝外伸甚远,以故下方多用支架撑起。树下立有一方木牌,写着对这棵古树的介绍。另有一块石碑,上书“项王手植槐”。其实我对于某些“古迹”与某位古人关联的说法多少是持些怀疑态度的,因为重建者有之,附会者亦有之。比如泰山上著名的“五大夫松”,司马迁《史记》所载,当年秦始皇封禅泰山之时,忽遇大雨,避于松下,后念此松救驾有功,遂封之为“五大夫”。其时松只一株,后世讹传为五株。明万历年间,所余两株悉被山洪冲走。清雍正年间又补植五株,其中两株存留至今。试问这两株古松与秦始皇有何关联?但对于这古槐,我却不由地心生敬畏。即便其是否真为项王手植,与曲阜孔府的“先师手植桧”是否真为孔子手植一样,已无从考证,但毕竟其树龄已过二千二百年,而史载项羽生于公元前二三二年,因此此树为项王手植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p> <p class="ql-block">  项里桐距此不远,据说树龄也有二千二百多年。但较之树貌奇古的“项王手植槐”,项里桐虽双树同根,树径却均不过二尺,着实不像有两千多岁的样子,而且我也不曾听说有如此长寿的梧桐树。正沉吟间,忽听身边一位看上去颇有些学识的老年游客向同伴介绍,说是此树每当濒临枯老之时,即从其根部又发新枝,如此反复,至今已是第九代了;又说当年项羽的胞衣(胎盘)就埋于此树下,因此这株梧桐才会枝繁叶茂并且代代轮回,生生不息。无尽感叹之中,我不禁想起了郭沫若先生的诗《凤凰涅槃》。凤凰浴火重生,再活五百年,那不过是个神话;而眼前这棵梧桐却在真实地演绎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生命的延续。</p> <p class="ql-block">  出来的时候,发现墙边角落里竖有一块石碑,是二O一一年浙江温州项氏后人寻根至此所立的“先祖颂”。碑文虽尽颂功德,但细读之却并未发现碑文中有不实之辞,全文如下:</p><p class="ql-block"> 战巨鹿,破釜沉舟,浴血鏖斗,英雄盖世;为统帅,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旷世无双;陷战阵,舍生忘死,灭秦兴楚,心碑千古;救彭城,以少胜多,酣畅淋漓,无敌战神;宴鸿门,不乘人危,宅心仁厚,光明正大;成霸业,裂土封王,政由己出,天下共主;爱虞姬,感情专一,生死不离,至高情圣;刎乌江,怜悯天下,庄严谢幕,浩气长存!</p><p class="ql-block"> 但立于碑前,我脑间闪过的不仅有项羽的破釜沉舟、不渡江东、宝马赠亭长、头颅送故人,还有他的坑杀秦卒、“沐猴而冠”、优柔寡断、儿女情长。都说“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然而对于项羽,谁又能评说得清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