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怀念我的满叔</p><p class="ql-block">陈建辉20220417于箴言</p><p class="ql-block">爷爷的满伢几,我叫他满叔;他的名字叫世满,我叫他满叔。</p><p class="ql-block">父亲兄妹八人,四男四女。满叔兄弟排行第四,兄妹排行第六。常带微笑,和声细语,言语不多的一个闷葫芦,这是满叔给人最大的印象。</p><p class="ql-block">可满叔是父亲兄妹八人中最聪明的,一旦开了话闸子,和蔼中给你带来笑语欢声,不闷。</p><p class="ql-block">满叔读过初中。不得了,60年代的初中生,坚持读下去,考个大学是极有可能的。但我不知道满叔是什么原因没有读书了,或许,是爷爷子女多经济困难,或许是满叔的身体原因,或许,只有满叔自己知道了吧!</p><p class="ql-block">子女多经济困难是极有可能的。我父亲兄妹排行老二,读到了高中,还是高中时期的副班长,红卫兵大串连时代作为代表还上过北京,辍学了。的确,集体的时代,不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分不到粮食,家里会饿死人的。</p><p class="ql-block">于是,满叔也出集体工,也在奶奶的带领下,开荒,种红薯荞麦,制蜡烛跑生意,都做得有模有样。</p><p class="ql-block">然而,十七八岁的男子,仍然身形瘦小,不壮实,干起活来总显吃力。特别是下放生产队,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后,爷爷总怪满叔干活偷懒,收稻谷出扮桶时狠狠地把满叔甩到一边:给自家干活,这么不出力!</p><p class="ql-block">一查原因:先天性心脏病!</p><p class="ql-block">往后的日子,满叔总是干些轻一点的活,放牛啦,晒谷啦,和奶奶做帮手下厨啦!</p><p class="ql-block">命运是上天注定的,性格是血脉里流淌的。满叔不屈于自己这样下去,一次放牛时,偶遇他后来在教育局工作的初中同学时说,死,也要死在手术台上。</p><p class="ql-block">要知道,在那个七毛六一斤肉的时代,做个心脏手术的费用,对一个八个子女的家庭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p><p class="ql-block">那就自己赚呗!</p><p class="ql-block">下南县,学机电,三年学成回家。</p><p class="ql-block">我见过满叔当学徒时所记的两本日记,某日,师傅告诉他修了一个什么样的电机,什么故障,如何解决,效果如何,白天做学徒做事,晚上凭回忆记下来。日日如此。</p><p class="ql-block">于是乎,发电机,水泵,电风扇,马达,凡与电动转动有关的物件,一法通万法通,随手拿来,完美回送。</p><p class="ql-block">满叔开了个小店,招牌是我写的。“机电维修”四个大字,维修项目在招牌板上满满的,写不下。</p><p class="ql-block">机电维修需要物理知识,铜丝线圈,磁铁,电流,电压,功率,左手法则,右手法则,满叔当时读初中时是否学过,我未去查证。线圈匝数的多少是否与电机功率的大小有关,我也随着学文科而淡忘了。但忘不了的,是满叔学机电过程中所记的那两本日记里记载的认真与严谨;忘不了的,是满叔维修电机时所挽线圈匝数的足实足重以带来的维修效果的实诚与无欺。多少年后,我走上讲台,曾多少次以此为例告诉我的学生如何治学、如何做人时,脸上满满洋溢的,是以满叔为自豪的神情!</p><p class="ql-block">满叔的聪明,不仅仅是修电机,还在他的为人,与人为善,知性达礼。</p><p class="ql-block">这或许是一个深奥的问题了,道法自然,会为人,会处世,道家精髓!</p><p class="ql-block">满叔绝对没有学到儒家道家思想的精要,可怎么就如此深明大义,仁义礼智信,样样全能了呢?</p><p class="ql-block">哥兄姐嫂,从没红过脸;侄男侄女,从未高过声。可我们家族里所有的亲人,无不觉得他有理、有礼。</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不懂事,骂过满叔的娘,可满叔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后来我们叔侄俩的日子里,从未因此心存过芥蒂。</p><p class="ql-block">那是我读小学时的一个春天,水涨沟渠,春鲫散籽,我用把贡(一种篾制的捕鱼工具)在屋后一条水沟里搭鱼几,看到满叔在沟中拦坝装的篌几(一种静置流水中的篾制装鱼工具),心生邪意,把满叔篌几里的鱼倒进了自己的桶里。不料,满叔来了,二话没说,把我的鱼桶提走了。</p><p class="ql-block">我自己搭的鱼也被提走了,心里个气啊!"你个世yua子(满叔小名),嬲死恩妈妈",满叔往下游新建队沟边走了,我一边骂,一边还气愤地把满叔篌几旁边的拦水坝掏了几个暗洞:我让你装鱼,我让你装!</p><p class="ql-block">悻悻地回到家中,还没进门,阶基上赫然跳入眼帘的,是我的鱼桶,桶中,我搭的,倒得满叔篌几里的鱼,在欢蹦乱跳。</p><p class="ql-block">还好,满叔把鱼给我妈妈了。心里窃喜之余,糟糕,我骂满叔娘的事会告诉我妈的,特别是那对我要求极严而且动不动就要打我一餐的父亲的。</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也调皮,不说一日打八餐,八日打一餐也是有的。往后的日子,我表现得特别乖,在特别乖的日子里等待父亲对我的棍棒教育。</p><p class="ql-block">然而,等了好久,我没有见到父亲的棍子。然而,等了几十年,我没有听到家族里任何人讲起过我骂过满叔的娘。</p><p class="ql-block">我明白了,满叔没对任何人讲是肯定的;我明白了,满叔以一种极大的宽容在教育着我;我更明白了,满叔的良苦用心,我必定倾心相报。</p><p class="ql-block">再往后的日子里,二叔全家到沧水铺谋生计,我和满叔一起,晚上睡在二叔家里守家。六月的蚊帐里,满叔教我下象棋;秋冬的竹窗前,满叔教我吹笛子。</p><p class="ql-block">我向来以为,人,是要有格局的,或许,是满叔教我下棋时棋子的布局潜移了我;我向来以为,人,是要有点艺术细胞的,或许,是满叔教我吹笛子时指法的轻扬气流的扬抑里默化了我。</p><p class="ql-block">满叔的病一直是他的痛,不能结婚,我不知道满叔是否也曾经向往过爱情,但确乎有一回,全家族的人忙活起来:满叔要相亲了。</p><p class="ql-block">亲,肯定是没有相成的。满叔一直单身一人,直至我大学毕业工作。而每次放假回家,必定是满叔告诉我母亲:“搞饭吃呐,建辉要回来了!”</p><p class="ql-block">“你怎么知道的呀?”</p><p class="ql-block">“他给我打了电话哩!”</p><p class="ql-block">确乎,那时放假回家,我必定第一个给满叔打电话:“挖好蚯蚓啰,我们一起去斋公桥河里钓鱼。”也确乎,我第一次放寒假领着一叠我第一次自以为数目不少的百元大钞的工资时,顺手给满叔几张:“满叔,过年好!”也确乎,2003年我调入箴言工作稳定后,曾打心底里作过一个决定,以后每月给满叔200元生活费,直至你老。</p><p class="ql-block">可惜的是,满叔2004年端午节晚上因心脏病走了,在那个粽叶飘香的季节。</p><p class="ql-block">满叔的兄弟姐妹侄男侄女合力把满叔安葬了。2005年清明修墓,满叔没有后人,以满叔三个侄子的名义立碑:故叔父陈公世满大人之墓。我怀念我的叔父,墓前撰联:</p><p class="ql-block">仁义礼智信,全能遗直;</p><p class="ql-block">兄嫂姐妹侄,合力同碑。</p><p class="ql-block">爷爷百岁高龄了,依然健在。满叔坟头的杂树,不知道砍了几茬了。老家后园油菜花地旁边水沟里的春水,依旧潺潺,斋公桥河里的鲫鱼,依旧欢跳,每年清明,一缀红球在叔父的坟头随风摇曳。</p><p class="ql-block">谨此,怀念值得我怀念的人,我的满叔!</p>